孟四十九剑_作者:弄清风(282)

  孟七七循着剑痕拾级而上, 直至站上平台, 仰头拿手比着那颗遍布裂痕的宝珠,试图追寻周自横的足迹。

  这一剑, 斩得可真够放làng形骸的, 只是剑势还是在最后收住了。

  持剑的人似乎心软了,否则这一剑下去, 玉林台早已灰飞烟灭。

  “可惜高阁不倒, 人心易散。”孟七七又望向如今高阁的大门, 门口dòng开着,没了往上的阶梯,却往下通向幽深的地牢。他仿佛还能听见从地底传来的呼救与哀嚎声,伴着yīn气, 寒彻心扉。

  负责戍卫玉林台的军士一早便注意到了二人, 如今玉林台在颐和公主管辖之下, 于是早有人跑去公主府禀报。余下的,却也不敢对孟七七二人做什么。

  “你把地点选在玉林台,可有什么用意?”陈伯衍问。

  “当然。”孟七七蹲下来,伸手抚过地上的剑痕,仔细感悟着其中可能还残存的剑意,道:“我虽拜老阁主为师, 但其实只挂了一个名头,我的招数路子、打斗风格,基本都承袭自周自横。只是我跟随周自横的那几年,根基太差,许多东西都来不及领悟。后来他将我送回剑阁拜师,本来说好了过一段时间就来接我,可惜他却失踪了。若我能从这道剑痕里感悟到一丝剑意,对战时便能更有把握。”

  “而且……这里曾是他斩剑处,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适合迎战了。”

  语毕,孟七七gān脆盘腿坐在剑痕旁边。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挑战,放心地闭目打坐。

  因为有陈伯衍在。

  陈伯衍持剑站在他身侧,垂眸看着飘落在他头顶的一片落叶,神识缓缓张开,将孟七七小心翼翼地包裹在内。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孟七七却不由慢慢蹙眉。难道这道剑痕中所有的剑意、所有属于周自横的qíng感,都已经被经年的雨水冲刷gān净了么?

  不应该啊,不过才十年而已,那可是周自横饱含感qíng的一剑,不可能被天地冲刷得那般gān净。

  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

  周自横曾告诉他,一个好的剑修,即便手上拿的是一柄粗制滥造的钝剑,他使出来的剑招也一定是有灵xing的。

  因为剑无qíng,人有qíng,剑随心动,其意长存。

  所以,他一定忽略了什么,亦或是……这剑意被什么掩盖了?

  孟七七慢慢、慢慢将神识探出,他能感觉到陈伯衍在周围为他布下的防御,但那层防御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陈伯衍对他是不设防的,他的神识轻而易举地穿过陈伯衍的神识屏障,扩散开来,直至笼罩整个玉林台,而后从半空眺望整个剑痕。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与陈伯衍神识的jiāo融让他感觉自己并非孤独一人,以往每次神识脱离ròu体后遭受世间之风chuī拂时的不安感也dàng然无存。

  他无比清晰地看见了那道长长的如疤痕一般的剑痕,被割裂的玉台,脱去了红漆、瓦fèng里蓄满落叶的高阁。

  如果是十年前呢,眼前的一切又会是什么光景?

  盈盈chūn日里,在科举中高中的学子们在此推杯换盏、吟咏诗歌,尽qíng地挥霍着年少时的风流。这里有他们,有天命所归的帝王,有名震天下的侠士,英豪荟萃,盛世可期。

  可谓——chūn风一度玉林台,风流尽此笑谈中。

  是什么让这一切成为泡影?是什么斩碎了这一切?

  是周自横的剑吗?

  不,不是。

  如果他是周自横,他眼睁睁地看着这美好的一切被yīn云覆盖,定心痛至极。友人的野心愈发庞大,利益与权势腐蚀了他们之间纯粹的感qíng,他在醉与醒之间徘徊,反复寻找,却再也无法找到那颗最初的本心。

  于是他拔剑,yù将头顶的yīn云斩去。

  周自横曾说,人这一生,便是在不断地挥剑。人的牵挂太多了,yù念太多了,像丛生的藤蔓将自身包裹,愈长大,藤蔓愈厚重,直至再也无法窥探初心。

  初心还活着么?

  它生死未卜。

  人说长大、成长,世故、圆滑,周自横却对孟七七说——你若有一天也变成那般无趣的灵魂,自裁吧,莫丢我周自横的脸。

  孟七七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挥剑,斩去满身的藤蔓。有些藤蔓上长着尖刺,他便只好连着血ròu一起斩去,轻装前行。

  他说,纵使往前翻一百年,往后翻一百年,我周自横仍是那个周自横。天地无法使我改变,大道无法使我改变,我即时我,不以任何人的意志而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