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白道:“不可能忘。你若想抹去那个记忆,除非再弹一首,以新换旧。”
挽云笑了,转头一想:“也罢,回去我再给你弹一曲,你记这个,忘了从前的。”
那一曲甜美舒适,清新雅致,有世间所有的欢欣,生命在chūn光的枝头上绽放,一切都是可爱、舒服、自自然然,恰是挽云本来的样子。
宗白沉浸在琴声之中,眼望挽云,觉得挽云就是他一直仰慕钦敬的母舅家表兄弟们的样子,诗书琴画中长大,一身皎洁风骨,举止翩然若仙。他幼时随母亲只去过一次谢家,谢家人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美好的印象,奈何父亲因政事与谢家翻脸,两家再不来往,母亲也忧郁过世。念及此,一时冲动,说:“挽云,我们一生就这么伴着可好?”
挽云长长的眼睫毛扑闪了一下,没待他说什么,外面仆人报:“老爷回来了!”
以往宗白听到老爷二字都会激灵哆嗦,可今日宗白思绪沉浸在挽云的音乐里,从容更衣,满面含笑,觉得人间就没什么可怕的,没什么不能逾越的,一如挽云,任何经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挽云在旁边问:“我的来历你怎样对你父亲讲?”
原来挽云担心这个。“不讲。”宗白一笑,去见父亲了。
宗白心里有数,是因为父亲对他的身边人从来没关心过。自从与继母发生不快他搬到这个园子来,继母对他不闻不问,下人们自然有眼色,不敢多事告知父亲他捡了一个仆童放身边,那样就将继母的疏于管理也牵连进去,阖府不自在。
宗白行礼见过父亲,见父亲的神色倒如常,没有生气疲累不快的样子,看来这次贵妃没作幺蛾子,父亲差事顺利。
宗铎目光扫过五个儿子,不偏不倚落在了宗白身上,宗白心一慌,难不成真要问到挽云头上?
宗铎却是对长子宗智开言:“智儿,你和白儿留下。”命其余儿子退下。
宗铎的五个儿子中,只宗智与宗白是过世的原配夫人所生,宗白稍放下心,看来父亲这是要说一些关于母亲的事。兄弟二人落座,宗铎问宗白:“你今年有十三了吧。”
宗白道:“回父亲,到今年九月孩儿就满十五了。”
宗铎“哦”了一声,叹气道:“你母过世后,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快,我还记得那年为你赶走读书先生打你的事。你可为此记恨爹吗?”
“爹这么说,孩儿无地自容了。孩儿顽劣不读书,原该教训的。爹是为孩儿成才。”
“这话明白。我这五个儿子中,四个随我习武,只你自幼身子弱,你母亲做主让你习文,你天资聪颖,父亲原是期望你成为管仲孙武一样的人才,你却只喜欢画画。”
“孩儿不孝,愧对父亲期望。”
“现在便有一个你孝顺的机会。爹前些日见到了云太师,言谈间听说你擅画,云太师便提出可收你为义子。云太师琴棋书画皆为当世高人,你能拜入他的门下也是你的福气。”
宗白惊愣抬头。宗铎已道:“已经定了,下月初二你就赴京。若拖延了,云太师会误解不快。此番进京服侍在太师身边,你多小心乖觉,凡事顺从,别使xing子,否则爹爹也保不了你xing命,稍有差池,怪罪下来,一家人都会被牵连,此中厉害想你也明白。如今跟你的都是谁?”
“林福、抱月、摘星。”
“怎么只有三人?”宗铎皱眉。
“原有八个的,孩儿因不顺意给退回去了。”
“没有再补上吗?你继母真是太不关心你了。”因命进来。看了林福三人一遍对宗智道:“你从府兵里挑五个中用可靠的给你弟弟。”
宗智应了,宗白也就遵命退出了。
一路上宗白觉得怪怪的,说不上忧,也说不上恐,只是觉得心内不舒服,闷闷回房,仰chuáng上发呆。
抱月对犹自抄书的挽云说:“别抄了,不用了。”声音也是忧愁的。
挽云停笔。
宗白在chuáng上说:“都烧了吧。——我写的都烧了,挽云写的留着。”
因时日紧,抱月摘星开始收拾衣物,这个带着,那个留着,忙的四脚朝天的。宗白只一边看着,跟旁观别人的生活似的。忽然跳起来,命请武术师父来,继续学拳脚剑术,练得发狠,汗流浃背,披星戴月。抱月劝不住,使眼色让挽云劝,挽云道:“让他练吧,总有个事做,有个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