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后寒越来越猜不透崇渊的心思,他做了三年丞相,仍是不明白皇帝在想些什么,就如最开始崇渊突然要出宫,他就算心中有疑也带着皇帝走了;回来之后几年间荣宠不断,哪知崇渊却对他存了别样心思;再如现今,崇渊就这么把他推出朝局之外了,没什么jiāo待没什么吩咐,看似贬罚,却又正合他心意,崇渊这一举到底是放手还是另一个陷阱,禾后寒想不清……他感到挫败,感到不安,却无计可施。
这整件事下来,唯一的缺憾,唯一让禾后寒担忧的,就是珠华与明桥的下落。
两人如今踪迹全无,江盛自认办事不力,派了大量手下寻找,惊流门的能力加上卫河商会的势力,禾后寒心里还是抱着点希望的。
偷走太子明桥,恐怕是禾后寒一生做出的最大胆最出格的事了。可他这恐怕是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冒犯,至此,也就被崇渊轻描淡写地视若不见,彻底留在了那一夜黯淡月光下的城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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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正五年。
立chūn。
燕祥宫。
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灰尘,却也不带一点生气。
这里已经两个多月没有人住了,没人住,却要宫人日日收拾换洗,保持一片洁净,只因皇帝爱来。
崇渊迈进正门,后边的冷脸太监立刻一挥手,两扇门扉就被轻轻关上了。崇渊静静打量着周围,这屋子里的每个摆设都是他过目亲自挑选的……崇渊第一次看到明桥时,心绪没什么起伏,他谋划了太久太缜密,不出所料的顺利结果丝毫无法带给他喜悦。直到几个月后,他又一次见到明桥,那小娃娃长了满脑袋的细细绒毛,眼角稚嫩却熟悉的弧度,一咧嘴单纯得叫人心软的笑声,瞬间就牵扯了崇渊的心思,牵扯了那静静地放了一个人的心瓣,崇渊几乎要惊叹,血缘真是这世间最神奇的东西。
他晓得有那么一句诗,不知是哪个多qíng人写的,叫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他遗憾着不能参与他的成长,遗憾着不能伴他度过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幸而他是皇帝,一朝之主,普天下的王者,他总能找到弥补的法子。
他清醒而理智地着手进行,着了魔似的……但他不想躲开,他可以,他能够,但他不舍得,那业障太美太温暖,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尤其是年少的、却又不得不早早成长起来的帝王来说,那足以毁了他所有的自律。
他本yù将他永远收藏安置在心里,可如今他却亲手把他取出,抽丝剥茧的痛,可总好过被人硬拽出来。
崇渊怕了。
人说帝王无qíng,可只要爱了,就会怕。崇渊在他十六岁这年终于体会到了爱恋的美妙滋味背后如影随形的不安。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巨大的qíng感不是一个帝王可以承受的,他享受爱恋的欢愉,更要承担起失去的苦痛……他不能因为一个人就神魂颠倒或一蹶不振。
禾后寒成功偷走明桥,打击了暗卫的信念……或许更深刻些的,是他还伤了崇渊的心。
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既然你不肯遂了朕的意,就在你从未让朕失望的方面弥补……
崇渊心里突然有些发慌,他坐到了chuáng上,闭了闭眼,对自己说:将他从心尖剔去,不再留恋,不再记挂。
门外突起喧哗。
崇渊略有不快,他早吩咐过在燕祥宫里不得打扰他,却听夏公公劝阻的声音中夹杂进了一个女音:“本宫有要事禀告皇上,你为何不让我进?”
崇渊一听就知道这是谁了。
郑御史的女儿郑伊柔,叫了个温温柔柔的名字,却真不是个可人儿,xing子颇有些鲁莽,偏偏郑御史是位能臣,早年在边关立过功,如今年龄大了,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崇渊得拉拢他,内心却实在对他的女儿提不上心。
这会儿崇渊听见那被封了伊嫔的女人仍然这么不懂事,不由得有些厌烦。
崇渊推开门,声音里带了一点冷意,不易觉察的,他道:“伊嫔特意来找朕,却有何事?”
这时天气还冷着,郑伊柔的脸蛋却红扑扑的,好像在夏天被日头蒸出了汗一样,她仰头紧紧盯着崇渊jīng致得好似一幅画的脸,每一个字都带了骄傲和兴奋:“臣妾有了!”
崇渊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后沉静下来,他并没有露出郑伊柔所想象的惊喜表qíng,而是微微垂了眼睛,迈出了燕祥宫的正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