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闹腾了半天下来,老皇帝心里有了数,回宫后就叫人调出了禾后寒当年考科举的文章,细细读了,又派了密探把禾家祖宗十八代都查了个一清二楚,连禾后寒养了一只猫,名字叫阿花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白纸黑字的密报上。
老皇帝心想,这样一个无甚野心,心地还算不错,才华有些,xingqíng也够圆滑,最巧的是身出中立官家,又刚好出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恰到好处。
于是这没过几天,拜相的圣旨就下来了。
其实老皇帝并非不知禾后寒的装模作样,但正是如此才叫他心里有底,若是连他都看不透的人,要他如何放心留给太子用?老皇帝深知此人并非大才——但他亦不需大才。太子三岁就以一首五言绝句让神童之名流传民间,至今太子之才已无需担忧,他的儿子,他最得意的儿子,只是需要时间成长起来。所以他只要一个不会有二心的中庸之人站在他尚且年幼的太子身前,能搭手遮得住风,挡得住雨。
老皇帝闭着眼睛想了会儿,又抽出张绣了紫金升龙图腾的锦帛,唰唰挥笔写上几行字:朕恐新相年纪尚轻,耽于私事而误国事,鉴于此,遂令禾家长子禾后寒在新帝立后前不可娶妻生子。朕又恐新相难以服众,遂赐紫金鱼袋,盘龙金杖,以供御前铲污除垢,防jian惩恶。
最后,老皇帝执起足足有两斤重的传国玉玺,痛快淋漓地盖了下去。那晚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将这份附加的遗诏与密探呈上的报告一并锁进了一个沉重的漆木箱子里。
老皇帝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后顾之忧的那天晚上,皓月悬空,清风簌簌,禾后寒正怡然自得地守着自家的小花园,一边喝酒逗猫,一边盘算着叫父亲为自己谋个外放的官儿再出去逍遥几年。
他丝毫没意识到,就在刚刚,上一声秋蝉鸣响的刹那,应和着三里外重重宫銮里的“咔哒”一声,他的命运已被人硬生生掰了一个弯儿。
他不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经极其光宗耀祖地出现在了舜朝一位皇帝的遗书上,而就是这份遗书,这份让他日后辗转反侧,在无数个夜里痛不yù生,死去活来的遗书,并最终导致他打了一辈子光棍的遗书,同时也成就了一代丞相的传奇。
但现在,他还只是个颇有点不着调的禾家大公子,无忧无虑,尽qíng挥霍着悠闲的时光,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惬意最美好的时候了罢。
丞相有何喜(上)
皇帝夜里突然惊醒,觉得浑身慡利,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有点陌生,好像年轻时,那飞扬的、壮志凌云的jīng气神又回来了。接着他打了个冷战,心里突突跳了几下。
整个寝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老皇帝本来早已习惯了,此时却有点心慌。深秋了,rǔ白的月光淌进了镂空的门窗,凝在黑松石铺就的地面上,看起来凉飕飕的。
老皇帝定了定神,扬声呼道:“来人。”
门外即刻有人轻轻地滑了进来,恭顺地伏在地上,声音贴着地面传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老皇帝已经坐了起来,吩咐道:“传太子。”
深深的宫,秋意的寒,浓稠的夜,动作轻盈迅捷的宫人。这一切就像一层漆黑的顺滑的绒布,底下轻轻地鼓起了一阵风。
太子被宫人从睡梦中唤醒,然后迅速地清明起来。他的双眼漓亮,脊背是那样的直,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空旷的寝宫里,任由宫女动作利落轻盈地为他罩上外衣,束上金玉的发冠。推开门的时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倒灌入肺中的冷空气压下了些许焦灼和激动,他尚未长开的脸庞是雌雄莫辨的绮丽,他的眼神像着了火。
这一夜,老皇帝把一个漆木的箱子jiāo给了太子。
这一夜,太子在皇帝的寝宫陪候了半个时辰。
这一夜,帝薨。
翌日,国丧。
三日后,太子崇渊以十二岁之龄登基,改年号安正。
可巧的是,老皇帝驾崩的那天晚上,皇家密探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的一份密折,就这么在宫里的兵荒马乱中被遗忘在了历史里。倘若这份密折提前一天送入宫中,怕是舜朝压根儿就不会出现一位叫“禾后寒”的丞相了,自然往后的整个历史也将重写,但世事大抵都是这般一环扣一环的,谁也说不准这前因后果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份密折是关于禾后寒的,折子上说禾后寒八岁的时候曾因身体羸弱而被禾大人送到一位高人那学习武德礼义,其间一直化名为季瑞声,直到十五岁出师。回家之后才开始准备科考,十九岁便考中了秀才,之后外放祁县做了两年地方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