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清晏在心里把这名字品味片刻,只读出“顾影自怜”之意,并不配这女子一身傲骨,然而他向来不会给人找不痛快,自然就不动声色,只是温言谈话。
此夜之后,终于有人帮他分担此地义诊的压力,何怜月医术虽不高明,下针点xué却是极jīng,处理外伤更是毫不手软。她脾气不好,大事小qíng都能惹得柳眉倒竖,然而纪清晏观察她数日,也没见其对无辜的老弱妇孺发过脾气,可见是个傲气得心有尺称、自矜自重的人。
何怜月嘴里叫嚷着衣食住行样样不好,要早早回家,派人送来营地的药材却越来越多,纪清晏清点的时候看见随行商人qiáng压恐惧的脸,对这女子的来历又多了几分猜测。
然而,他并不讨厌这样的口是心非,甚至有些欣赏,毕竟天底下话说得好听的人很多,事办得漂亮的人却很少。
只是纪清晏心中升起了一丝不安,他看见何怜月的目光流连于色空背影,也发现色空默念心经的时候越来越多。
心不静则行方乱,他是为什么乱了方寸?
纪清晏在色空眉梢看到了一点淡淡薄红,蓦地想起当日松溪水畔一句浅言,未成想一语成谶。
分别之际,他们步行在前,色空依然在喃念经文,双眼闭上不见万物,靠着同道行人的车马声辨认前路,若非纪清晏心细如发,还真没发现端倪。
他看着僧人不断开合的嘴唇,又回头望了一眼渐渐消失在山道转角处的女子身影,忍不住开口打断道:“大师,你看她美吗?”
色空一顿,道:“出家人淡观色相,贫僧……”
“你眼里没看她,心里想着她,那么睁眼闭眼、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纪清晏摇了摇头,“心不动,何谈求心静?”
色空睁开眼,抬头望着天上初升的一轮朗月,半晌没说话。
纪清晏长了色空十来岁,是论道知jiāo,也算半个长辈,见状便道:“尘心已动,你是如何想的呢?”
色空喃喃道:“我对她,不是慕艾好色的意思,我……”
三千因果三千业,他只是在机缘来时看中了应巧之人,便似顽石裂开fèng隙,从中长出新芽,虽然未曾开花结果,然而扎根抽枝、蔓藤攀爬,已经将剩下的冥顽不灵都包裹在如有生命的网下。
qíng生意动,一念成劫。
纪清晏忍不住叹气,却无权置喙什么,且不说色空是极有分寸的人,单单感qíng一事就没有外人cha手的余地,惹人嫌也搅混水,何苦来哉?
色空一路上静修禅心,纪清晏也希望他能将这段尘缘放下,莫拖累了自己又挂碍了女子,却没想到数日之后,他们又在落叶纷飞时重逢。
纪清晏看着何怜月言笑晏晏,话里话外都是明里暗里的试探,色空看似木讷得无动于衷,拨动念珠的手指却在不经意间轻颤。
她动了qíng,他乱了心,故生忧怖,仅此而已。
纪清晏无话可说,只能常伴左右,希望在两心明了之前谁都不要铸成大错,免得叫一切再无转圜。
然而世事莫测,就发生在思决谷一战。
跟“罗刹女”赵冰蛾刀剑相抵之际,纪清晏从那双看似冰冷的眼睛里窥见了一丝复杂,那不是对着陌生仇人的感qíng,更仿佛旧事重演、故人却不如悉。
他心头一跳,有意变招引出她的刀法,越打就越是心惊,一个念头浮上脑海,可惜战局下一刻就被人打破,无奈地转攻他人。
若说发觉何怜月就是赵冰蛾让他心头一惊,色空掉下断崖后与赵冰蛾发生的那些事qíng更让他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可纪清晏没有立场去责备一个伤重浑噩的人,更没有资格去质疑一个用qíng至深的女子。
他只能在她步履蹒跚时将其抱起,一边劝慰一边带他们走出最艰难的这段路。
纪清晏知道赵冰蛾把自己的话听进了耳中,只可惜她心里都是qíng生意气,如行独木再无回转余地。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如火盖gān薪,增长火炽燃;如是受乐者,爱火转增长。薪火虽炽然,人皆能舍弃;爱火烧世间,缠绵不可舍。(注2)
色空醒来的时候,纪清晏已经在他身边守了三天两夜,言简意赅说完安排之后,才道:“无相寺方丈派人来找你回去,yù立你为首座。”
闻言,色空先是一怔,继而摇头:“贫僧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