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传来的温度完全不似活人,赫连御险些以为自己抚上了一具冰封多年的尸首,他端详着白发道长的模样,满意地一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模样,头发白了没关系,你笑一笑吧,像以前哄我那样。”
“然后像以前那样,被你下毒捅刀吗?”
端清终于开口,他左臂一抬拂开赫连御的手,右手扶着dòng壁慢慢站了起来。
等他起了身,微弱的烛光才映出腰间一截玄铁锁链,末端连着dòng壁内的机括,只要牵扯超出三尺,便会拽断隐藏在后的细绳,到时候出口封闭、暗箭齐发,而白发道长手无寸铁。
赫连御故作难过地道:“三十多年前的旧账,师父就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弟子这些事?”
“我不是你师父。”端清道,“冲着牵扯其中的数百人命,就算慕清商还在也不会放过你。”
赫连御顿时笑了:“自己犯下的血案,如今倒来怪我?道长,好没道理啊。”
“他动的手,你设的局。”端清直视着赫连御的眼睛,“动手之人以死谢罪,设局祸首又当如何?”
赫连御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你口口声声说‘他’死了,那么你到底是谁?”
说话间,他忍不住细细打量端清,明明除了满头白发和面上神qíng,眼前之人与他记忆中的慕清商一般无二,却让赫连御越看越心惊。
四十年前,他与慕清商初得《千劫功》秘籍,后者将此魔功当场焚毁,却不知赫连御在此之前已经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将那一卷武典生生记了下来;三十八年前,赫连御偷练《千劫功》初成小境,却被慕清商发现,向来对他温和宽容的师父首次动怒,为几个被他抓来练功的无名小卒差点废了他的丹田;三十六年前,他凭借赫连绝的暗中支持,在《千劫功》的修炼一途上一日千里,于未及弱冠的年岁达到了第四层巅峰,也从此入了赫连沉的眼,开始了联合旁系对抗主家的行动;三十五年前,赫连氏家族内乱正式拉开,赫连御心知事成之后,慕清商决不会原谅他修炼魔功、造杀作孽的行径,两人之间要么是清理门户,要么是一刀两断,无论哪一种结局都是他不想要的。
于是,便有了三十四年前那一场连环布局。
彼时慕清商因为他修炼《千劫功》又主动提出回归赫连主家的事qíng震怒而去,师徒之间已将近一年没有往来,然而当慕清商接到迷踪岭内乱的消息时,还是不远千里赶了过来。
慕清商不在意赫连家存在与否,却重视弟子和其中无辜稚儿,他昔年应了赫连绝一诺,若有朝一日迷踪岭大劫,定保赫连家一条血脉,为此不惜硬闯迷踪岭。
除却赫连御,赫连主家当时还有从岭外天堑到禁地断魂崖,慕清商一人一剑一步步闯进来,手下有生无死,自己遍体鳞伤,重复着询问赫连御的下落,却不知道自己想救的那个人正在高崖上遥遥观望,手持一壶美酒与赫连沉谈笑风生;当他终于到了禁地,在断魂崖见到“受制于人”的弟子时,慕清商剑扫四方明枪暗箭,却在为赫连御解开束缚的刹那,险些被短剑穿心而过。
赫连御一直可惜,当时被个已经记不清名字的小贱人撞开一下,否则那一剑就能永远把慕清商留住,而不是看着那个人拼起余力,摇摇晃晃离开迷踪岭。
然而,他遗憾之后却忍不住笑了,短剑上淬过离恨蛊的毒血,对寻常人来说顶多发作毒xing,可对身怀长生蛊的慕清商而言,就是打开禁锢的一把钥匙。
走了又如何?他在心里这般想着,等你的长生蛊凶xing发作,等你变成昔日自己最不齿的疯子,等你滥杀无辜沦为公敌……你还是得回来,因为只有我会给你生路。
赫连御觉得自己是那么恩仇爱恨分明的人,慕清商害他失母落拓,他让他身败名裂;慕清商教养他近十年,他留他一线生机,此后恩仇两清,高高在上的人由道入魔,跟自己一同沉沦快活,岂不好过在所谓正道里做辛苦耐劳的大侠?
南地血案传来的当天,赫连御在泣血窟里大笑,喝gān了整整一坛酒。
然而慕清商没有回来。
他竟然在第一次失控后便qiáng行压制了自己,一头钻进了深山不知从何而去,赫连御一面让人去追查,一面却不甘心,换上与慕清商一模一样的衣着打扮,带上早早仿制好的面具和长剑,于当天夜里进了血案附近的村子,开始了为期三日的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