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yīn森的牢狱外边竟然就是晴朗明媚的蓝天,如茵的绿糙和流动的空气。在炫目的阳光恩赐般地照耀到他们褴褛的衣袍上来的时候,他们饱经磨难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线欢悦。一些人恋恋不舍地回过身来,屈起手指,向他作了祝福的手势,幅度很小,但饱含深qíng。这位罗马近卫队统领没有动,只是会意地微微一笑。
突然几声不知名的禽鸟的叫声从突兀的城堡上掠下来,伴着宽阔翅膀扑拉拉的振动,听上去又刺耳又凄凉。塞浦路斯的老人在沉默的队伍里迟疑地回头。他见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塞巴斯蒂安。不,那应该才是真正的他;刚刚重逢的那一刻,围绕他的仿佛无往不利的荣光只是一时的幻觉。他转过头去望望它们,那些在他的视野里带来不祥yīn影的东西。眼眸不再敏锐地灵动,而是专注于某样不知名的东西,它们的颜色比地中海最深处的蓝色还要深邃。他象牙白色的身躯在城堡的yīn影里呈现出半透明的色泽,不再生机勃勃,不再咄咄bī人。这个身体已是完全静谧的,那追求生命的火种在他体内似乎已经燃到了尽头,他也似乎不再奢望这些东西。他垂下眼睛不再笑,而换上了前所未有的严峻表qíng,一边系紧了铠甲的皮绳,一边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老人没发觉自己打了个寒噤。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在望着一尊墓碑上冰冷的石像;它不为未来存在,只为死亡而生。
偌大的厅堂里,摇曳的灯火被杂乱的气流扰得骚动不安。因为它充斥了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冷冰冰的气息——bào戾,还夹杂着隐隐的狂怒。
克罗马塞就站在这暗流涌动的风bào中间。他早有心理准备面见他的皇帝,无论结果将遭到什么程度。当不速之客到访的时候,他平静地叫仆人给他穿上外袍,跟着他们走了出去。作为罗马市长,他对全部发生的事了然于胸。当那天早晨,他所认识的近卫队队长风尘仆仆地前来敲自己的门时,他就已经猜到了他要说的话。克罗马塞发现他掩藏在风帽下的脸变得憔悴了,眼里带着血丝。这很可能是他为此不食不眠的结果。“我需要您的帮助。”他带着略微沙哑的声音这样说,“戴克里宪是个可怕的人。鉴于您的身份,我并不想造成您与他的绝对敌对。可是在这种时刻,我们不得不需要灵巧如蛇的头脑。”
克罗马塞不可能拒绝他。一开始,他就无法拒绝他。而他简简单单就相信了他和他所代表的一切。一个自傲的罗马贵族之所以能够接受一个来自蛮荒之地的宗教,屈尊认信与自己的奴隶平等,愿意置身于罗马的最底层甚至是威胁者中间,这一切难道不是因为那个叫塞巴斯蒂安的人吗?——那时他刚刚获得统领的职位,但仿佛已经深谙如何掌握别人。“神拣选了您这样的人。我只是一名传递消息的使者而已。您是正直的人,而且能高瞻远瞩。”
“我的部下今天持着谕旨前往监牢解送那些囚犯,可是他们被莫名其妙地释放了。据当时的看守长作证说,他们是你的奴隶。我相信这是误会。你可以清楚地解释一下吗?”
他的思绪被冷冰冰的质问硬拉了回来。宝座上挺直坐着的人虽然竭力保持着威严的姿态和平静的声调,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已经处在疯狂爆发的边缘了。
“不,陛下,他们确实是我的奴隶。我应该写了亲笔文件,难道他们没有呈给您看?” 他回答道,竭力表现出一种置身事外的超然态度。
“这些犯人的身份极为特殊,决不单纯是奴隶,你可否知道?”
“我对此毫不知qíng。不过我可以保证,他们绝没有触犯您颁布的任何法令。”
“我信任你,克罗马塞,我们用不着兜圈子。”戴克里宪很显然厌烦了这种外jiāo辞令式的对话,决定单刀直入。“这是一场帮助基督徒越狱的yīn谋。你是否参与其中,还是仅仅被人所利用?不要欺骗我。”
克罗马塞望了望他的皇帝。两旁照明用的火把燃烧得很旺,火光不停地跳跃着,映在他脸上,使他的神qíng看上去飘忽不定,难以捉摸。他知道多少?全部吗?还是仅仅在狡猾地试探呢?不过无论是哪一样,他都决心把真相秘藏在自己心里,包括那个密谋的早晨。他斟酌着语句,慢慢地回答说:“不,陛下,除了关押的是我的奴隶这个事实以外,我均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