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莱娜……这么长的时间,你都在做这样的工作吗?”
“是的,三年了,我熟悉罗马大大小小的刑场和坟场。”她低声说,“把很多人带到家里藏匿,更多的是……埋葬他们。”
“我曾经有一个丈夫,”伊莱娜看了看旁边的母亲,斟酌了一会儿开口说,“因为他我才皈依了基督教。他告诉我,死者应该在土地里宁静地安歇,等待末日的复活;可是在三年前,他被杀的时候,我连他死在哪里都不知道。所以我就开始埋葬别人,可是死的人太多了。”
母亲听着女儿的陈述,看上去很悲痛。可是伊莱娜自己却好像在介绍着别人的往事。她从不回忆过去,也不忧虑未来。她只为今天奔走。
“近卫队的兄弟……”塞巴斯蒂安突然用渴切询问的目光盯着她,使她不安地垂下头去,“他们在哪里?”
伊莱娜咬紧嘴唇,目光移向别处。“我们所认识的,一个不留。你不知道这短短的一周里死了多少人。长老们都说这是前所未有的大bī迫。卫队到处搜捕我们的人,郊外的坟场腥臭扑鼻,没有人敢接近。”
塞巴斯蒂安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还有马克西米努斯抓着他的衣角时的神qíng。整个罗马都疯狂了。罗马的统治者在起劲地为自己掘墓。
某个人突兀地跃入他的脑海。戴克里宪。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手上的箭伤刺痛起来。他想起了他被乱箭穿身之时皇帝扭曲的脸与那种难以言喻的神qíng。那目光像捆绑他双手的绳索一样紧紧束缚着他,像凌厉的箭矢一样要刺穿他的身体。一想到这,他就无法控制地羞怒jiāo加。假如这个世界果真有什么羁绊着他,他不得不承认那就是戴克里宪,戴克里宪,戴克里宪……
“伊莱娜……”塞巴斯蒂安突然发问,“为什么那么多人死去,平静地等待末日的复活,他却单单叫我在现世复活过来呢?”
“我不知道。”她坦诚地回答,“不过我觉得,也许在现世,他还需要你……完成你未完成的某些事qíng。”
“未完成?”他疲累地笑笑,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着,“是的,没有错……”
罗马快要进入深秋了。临近傍晚的时候,郊外茂密的松树林变成了暗绿色,笼罩着一层白蒙蒙的雾气。一支不起眼的队伍在小道中间行进着。戴克里宪骑着马,身上披着紫红色的细绒斗篷,百无聊赖地看着远方的落日。仅仅度过了一个夏天,他就变得明显地憔悴了,每个夜晚都在辗转反侧,有时直到黎明才得小睡一会儿。然而个中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他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把那个身影从他的记忆里勉qiáng驱走,但只限理智的时候。在恍惚间他又一次次地回到了喧嚣的广场,看着那个年轻人倚着黑色的树gān痛楚地扭动身体,身上cha着箭,磅礴的火焰好像要从双眼和全身喷涌出来。在那个疯狂的一天,他好像就把整个生命的jīng力耗尽了。从那开始,他就无法靠血和死亡以外的东西带给他平静。
毫无征兆地,一群受惊的乌鸦抖着翅膀疾疾地从树林上空掠过,留下凄厉的回响。所有人浑身一哆嗦。戴克里宪勒紧了马停下来,他看见前方树丛的yīn影里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白色细麻布的罩衣,只有待入殓的死者身上才有这样的衣服。他好像在倚着树歇息,可是灼灼的目光分明在看着这里,紧紧盯着他。海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戴克里宪定睛看清了他的脸,他理应认识他,可是如今是完全荒谬的;他好一阵没有缓过神来。最后他迟疑地开口:
“你不是塞巴斯蒂安吗?那个我下令用乱箭she死的近卫队队长?”
那人低沉地回答:“是的,陛下。可是天主又让我活了下来,以谴责你的bào行。”
“难道我又在做梦?”如果戴克里宪的语气里没有一点震惊的意思,那仅仅意味着他仍觉得这是不真实的,是属于他梦境的一部分。“你痊愈了?你的伤口呢?”
那神秘的鬼魂上前一步,脚下的蓟擦过他的长袍下摆,戴克里宪才确认了那是一个有血有ròu的人。他向着戴克里宪挽起了袖口。那些曾经被穿透的伤口历历在目。只是过去了三个月,他竟然完全复苏了,并且就站在自己的凶手面前,如同炫耀某种荣誉般地向他展示他所造成的印记。戴克里宪憔悴了,可他的容貌还和以前一样,甚至更加摄人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