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就前两天。”褚桓抬起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过了一会,他掀开嘴唇,几不可闻地说,“我爸没了。”
袁平从地上拔出一根草,揪成一截一截的,往地上抛去,沉默了一会,他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你那天说的‘不能想’,是什么意思?”
褚桓一时没想起来,颇有疑问地“嗯”了一声。
袁平:“‘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我妈信佛,我小时候听她念叨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褚桓一时没有搭腔。
袁平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不是唯物主义的好走狗,最烦这些神神叨叨的封建迷信么?”
“我就是随口一说。”褚桓轻声说,他抿了抿嘴唇,嘴唇gān裂得起了一层皮,看起来有点憔悴,“人有时候遇到一些无法解决的事,就会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会本能地想要一个帮助自己扛过去的解释。”
袁平揪完了整根枯草,接话说:“比如借助某种宗教的视角,假装自己是在高一层的位面上,假装在这个世界遇到的一切都是帮助修行的虚幻磨难,心里就会有种套上铁布衫的坚qiáng。”
褚桓笑了一下:“就是心灵jī汤么——可惜到最后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没法相信。”
袁平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好一会,他才出声说:“这两天……没看见棒槌,你就……不问一声吗?”
“我知道。”褚桓说,“我看见他了,托我照顾他儿子。”
袁平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他忽然能了解这么多年以来褚桓的感受。
他抬手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鼻梁,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我当时并不是为了你,懂吗?我就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褚桓:“我明白。”
说着,褚桓终于转过头去,看着袁平,两个人的目光仿佛隔着时光轻轻地撞了一下,褚桓说:“我也做了应该做的事,虽然时间长了一点。”
他感觉自己胸口一直堵在那里的一块石头好像突然碎了,仿佛是经年日久,他终于同自己握手言和,一笑泯恩仇了。
袁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然而他又觉得丢脸,飞快地抹掉了:“我爸妈好么?”
褚桓:“阿姨没了,叔叔……他坚持要自己去住养老院,我跟老王偶尔去看他。”
袁平移开目光,浓眉抖动了片刻,突然问:“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人没有下辈子,他们两条唯物主义的走狗都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时过境迁,褚桓默然良久,只是回答:“有。”
袁平:“下辈子还能再见面吗?”
褚桓斩钉截铁:“能。”
第47章 异界
枉死花被彻底肃清,迁徙的音shòu与食眼shòu也还没来得及回来,此时的下游区域是一片难得清静。
几个人洗净了棒槌身上的血污,整理好他的仪容,将他就地埋在了这里。
守山人一族大概认为躯壳也是身外之物,对尸体的态度洒脱得惊人,是不大讲究陵寝墓地的,哪处huáng土还不能埋个人呢?大概如果守山人的身体也像守门人那样,有生死肉骨的药用价值,棒槌可能就会在他们的悲痛中,以另一种形式被随身带走了。
大山年轻,又有种族优势,恢复力惊人,在褚桓还因为后腰的伤口弯腰不便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已经基本恢复了。
这重见天日的少年在棒槌面前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割下了自己一小节头发,用石头压好,放在河边的泥土上,狠狠地一抹眼泪,对棒槌说:“你以后就是我亲哥,你媳妇就是我亲姐姐,你儿子就是我儿子,我欠你家一辈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人能伤害他们!”
说完,他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串响头,他磕得不遗余力,把额头撞青了一大片,就形象而言,似乎真成了个愣头青。
南山走过去,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轻声说:“行了,他听见了,起来吧。”
大山从小就是同龄人中最出类拔萃的,十六岁的时候被长者亲自选中,和小芳一直跟着族长,族长的手温暖而坚硬,曾经无数次在各种危险的境地递给他,将他重新拉起来,没有一次嫌弃过他年轻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