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爻_作者:priest(351)

2017-10-27 priest

  童如从不知他暗地里还替天下操着这个心,简直有些不认识他这个吊儿郎当的徒弟了。

  “所以么,”韩木椿哼着小曲嘀咕道,“搀和在一起对谁都没好处……都说大能会飞升,我看九层经楼里也没记载谁飞了,师父啊,你说‘飞升’会不会就是一根萝卜啊?”

  童如:“……是、是什么?”

  韩木椿:“萝卜吗,挂在驴鼻子前,修士们都是跟着萝卜跑的那头驴,有飞升这根萝卜吊着,修士们都只好一门心思地追,也就没空祸害人间啦。”

  童如听他越说越离谱,终于出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胡说八道,就知道胡乱编排——我让你修的功法你研习得怎么样了?”

  韩木椿得意洋洋地一摔胳膊上的泥点子:“倒背如流!”

  童如被他气得火冒三丈:“就是‘倒背如洪’,你不用功修炼它管个屁用,混账东西!”

  韩木椿聪明绝顶,只是懒——他用功好比磨刀,每次堪堪卡在童如能勉qiáng放过他的那条线上,多一分力气也断然不肯用,单是拿捏揣度“上意”的这个度,就不知要费多大心思,可他似乎宁可费心思,也不肯费力。

  把本以为自己“得英才而教”的童如愁得要死。

  但蒋鹏常年不在,就这么一个宝贝徒弟,童如从半大少年一直看着他长成一副芝兰玉树的模样,也不忍心太过苛责,有时逮着闲时,便不由得念叨他几句:“小椿,我们修道之人,如逆水行舟,终身被大道引着,被寿数追着,不敢懈怠清闲丝毫——人的资质的确分三六九等,你的天资也确实有可称道之处,但在这条路上走得时间长了,你就明白,运气与心性其实远比资质重要。”

  韩木椿乖巧地沏茶奉上,面上依然是一片嬉皮笑脸:“师父,喝茶。”

  童如一番苦口婆心被他当成了耳边风,也没接茶杯,劈手将旁边一本闲书拎过来,照着他的脑门抽了一下:“举人老爷,什么圣贤书把你教成了这副德行?”

  他并不真打,韩木椿也并不真躲,只是微微缩了缩脖子,笑道:“读书也不是我想读的,我其实一直就想当个普通花匠,只是我爹身体一直不好,总说恐怕看不到我长大成才,我才想着早点考个功名让他放心……现在我爹也没了,我就师父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韩木椿说到这里,垂下眼,看着茶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面目在水面上模糊不清。

  童如被“亲人”两个字说得心里一颤。

  韩木椿双眼一弯:“我当然就好好孝顺师父了,等……”

  他本想说“等你老了我来照顾你”,后来想起来,师父似乎是不会老的,于是临时改口道:“等chūn天一来,你看着扶摇山上开满姹紫嫣红,心情一好,修行都能事半功倍呢!”

  ……说了半天还是想当花匠。

  童如放不下脸,心又软,无言以对,只好翻了个白眼。

  这一年chūn来,扶摇山上果然分外热闹,山花烂漫,蜂蝶成群,妖谷中百鸟惊诧,竞相来看,韩木椿一长一短地挽着裤腿,远远地坐在一个飘在空中的花锄上,兴高采烈地冲童如挥着手:“师父,看我给你种了一山的花!”

  童如一直觉得自己仿佛命犯孤星,多年来不是在修炼,就是在跟道友切磋,还从没有人待他这样亲近得肆无忌惮。

  他一件那面带讨好的人,当场就原谅了败家徒弟前几天将他的符咒偷出去卖了换酒喝的“小事”。

  相依为命,便不凄凉。

  暮chūn将至,花将败,童如舍不得,想使个法术将它们保下来,却被韩木椿拦下了:“败就败了,明年还再开呢,chūn华秋实、绿荫白雪,轮换更迭都是常事,各有各的好处,别为了一个耽误另一个。”

  大能们飞天遁地,免不了矜持暗生,自觉万物唯我独尊。童如听了这番论调,又感触又自嘲地想:“也是,尊得那么独gān什么呢?时间长了不无聊吗?没有好处的事。”

  人做所以会期待“明年”,正是因为有枯荣盛衰。

  败了的花被韩木椿收起来,加了蜜,酿了几十坛百花酒,挨个埋在树下,为这,韩木椿耽搁了七八天符咒功课,叫童如罚了个底朝天。

  而后一季过去,树下便成了一道人间美味,配上后山小河里的肥螃蟹,正好比佳偶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