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寒风慢悠悠地chuī进来,夹带着外面的鞭pào声,连空气都似乎带着一股热闹喜气的甜味,从外面远远近近地传来一些欢笑之声,还有舞狮子锣鼓敲打,她静静地躺着,凝神听着那些喧闹的声音,朱妈笑道:“你这病得恐怕都忘了日子,今天是大年初一,过年了。”
贺兰苍白gān裂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她冷得厉害,那房间寒冷yīn暗,泥土地上的一角摆着一个小风炉子,锈迹斑斑的锅里熬着乌黑的汤药,一大团一大团的苦涩雾团直往脏污的墙上涌。
这天下之大,她却再无安身之地。
chūn天,梅花开满了整个山城。
贺兰跟着朱妈到了乡下一个大户人家里打工,才过门的少奶奶穿着红色的大襟,葱绿色小脚裤,双手拢在袄下,声音尖刻极了,朱妈带着贺兰的时候,她一口咬定不要,后来朱妈苦苦地央求了很久,她才道:“让她到后院子洗衣服去,没叫不许到正屋来。”
朱妈连连点头称是,那位少奶奶一声冷笑,一面走一面扔下话来,“她这一双眼睛,能把爷儿们的魂勾走了,勾走了爷儿们的魂,我要她的命。”
朱妈轻轻地攥了攥贺兰的手,像是安慰她一般,轻声道:“洗衣服是个累活。”贺兰摇摇头,默默地道:“没事。”
水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冷水,她把双手都浸到木盆里,刺骨地冷,手指头都肿起来了,朱妈慌忙道:“哎哟我的天,哪有这样作贱自己的,这不行,你还怀着孩子。”贺兰没说话,她只盼望哪一天这个孩子自己能流下来,所以她从来不吝啬于折腾自己,她再去诊所的时候,人家还是不答应,一来钱少,二来,她的身子骨实在不好,医生怕担责任。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几个月,到了夏天,她的肚子渐渐地隆起来了,更是没法子做手术,夜里一个人孤单地望着天花板的时候,肚子里的那一个小生命在轻轻地动着,偶尔还会踢她一下,她很慢很慢地呼吸,那样清晰地感觉到孩子的存在,但她恨这个孩子,从骨子里恨,简直是憎恶这个孩子,只要孩子一生下来,她就把孩子送到教会的育婴堂里去,她想到时候她一定能狠下这样的心来。
那位少奶奶偶尔会到后院子来看一看,却看着贺兰的肚子大起来了,便一面拨弄着衣襟上的金三事儿一面吃吃地笑道:“我说长这么漂亮怎么就甘心来gān这种粗活呢?原来是自己不本分,让别人在肚子里揣了货了。”
贺兰端不住木盆,一盆水洒在地上,少奶奶柳眉横竖,一个巴掌火辣辣地打过来,抽得贺兰一头栽到地上去,少奶奶已经尖刻地怒骂道:“作死啊,这点活都gān不了,你还当你是什么大小姐么?!”
贺兰倒在地上,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打湿了她散乱在面颊旁的头发。
后来连朱妈都看不下去了,夜里悄悄地劝她道:“你去找那位秦先生吧,这样的日子你要怎么活啊?孩子眼看就要生了。”
她一声不吭地躺在木板chuáng上,生了冻疮的双手冰凉冰凉的,有一种麻木的肿痛感,再也不敢想从前的日子,不敢想姨妈,因为只要一想起来,苦涩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流满整张面孔。
这天上午,朱妈帮着她在院子里晒衣服,但没多久就被前院的人叫去了,她费力地端着一盆水出去倒,那水顺着屋檐下的排水道缓缓地流走,她累得额前的刘海都被汗水打得透湿,靠在排水沟一侧的石壁上,坐下来歇了歇,难过地喘着气,淡huáng色的槐花随着风落下来,落在污水里,飘茵堕溷,命之所定……她不敢坐太久,吃力地从石板上站起来,擦着脸上的汗珠,拿着木盆转过身来,腹部忽然一阵剧烈地疼痛,木盆“啪”地一下从她的手里落在地上,在石板地上骨碌碌地打转。
朱妈从前院回来,就听到贺兰虚弱无力的哭叫声,“朱妈,朱妈……妈……”那最末的一声可怜得把人心都给搅碎了,朱妈颠着小脚一路奔出去,一见那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贺兰大汗淋漓地倒在青石板上,脸色雪白,一手捂住自己的肚子,困难痛苦地呼吸着,朱妈惊骇地道:“这还没到日子……”
后院子里的几个老妈子都围了上来,一个老妈子通晓一点医术,摸着她的脉搏道:“这不是要生,这是动了胎气了。”
朱妈张皇着道:“快点找辆车,送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