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玉手颤抖,将他搂在怀中,反复喃喃道:“醴儿,醴儿……”她解救不了他,神佛解救不了他,她只能眼睁睁看她最爱的幼子日复一日受这煎心之苦,忽地悲从中来,为何她会曾想要她的儿子成为楚帝?先是尚酏,再是醴儿,若她的儿子只做安乐皇子,尚酏可以开他的辟雍学宫,醴儿可以……或者可以随蓬莱岛主去。她痛惜道:“都是母亲的错。”
萧尚醴至此却镇定下来,反握住母亲的手,声调渐冷,道:“这是儿子的命,不是世上任何人的错。既是命中注定,有多少灾劫,都让它来,寡人担得起。”
六月十七,天阙方圆数十里大雪三日有余。时已六月,天阙虽是北地,也应入夏。但自宗师应战起,一日比一日天寒。三日前,竟降下大雪。附近几个城镇各国江湖人物云集,因骤然严寒,几日下来皮货都卖光了,许多人纵是踏雪跋涉也要到天阙之下观战。
这日自天色初明,天阙下风雪jiāo加,苦等攀爬的江湖人有些连小宗师修为都没有,穿厚袍、披斗篷抵挡苦寒,到峰下已被大风chuī得不能再近前。七成人见北汉国师能逆转节气季候,使六月大雪,心生畏惧,纷纷撤退。余者就在山峰下林木繁密之处分别驻扎,名门大派的弟子更设立营帐,点燃火堆取暖。
大雪夹在风中,迷了众人眼睛,苦等一个早晨却不见蓬莱岛主到。及至午间,旭日高升,将这冰雪世界映得雪亮,qiáng光穿透山林,遥遥见一个人影自峰下攀登而来。
那光亮刺目,众人都看不清人影身法,猜是蓬莱岛主,但见过蓬莱岛主之人少,众人只觉这来者高大之处颇似北人,皮袍皮帽,一身北汉装束,也不见有佩剑,肩上扛了一根东西,后面又拖着小山似的巨物。那身影仍健硕迅捷,行动一步数丈,可见修为不俗。不由都暗暗提心,只当他是北汉高手。
待他走近,才有眼力出色的人看清,他肩上担的竟是长而宽的剑,大雪天里,剑光更是清亮——是天下闻名的剑冢长剑“颀颀”!山客打扮的男人是谁不言而喻。
那人将皮帽一脱,年约而立,英伟异常,黑发间已有三四成风霜之色,叫人乍一看分不清是白发还是黑发上夹杂霜雪。他在小宗师时就已经不畏寒暑,如今更是不畏冷热,这一身北客装扮只为入乡随俗。他将皮袍襟口敞开,遥望天阙顶,忽地一笑,连衣都不再敞,负手而立,那衣上的皮袍裂成几片,落入雪中。皮袍下是中原男装。负在身后的剑上绳索断开,之前被他拖动的竟是一头毛色huáng白的巨罴,被当胸dòng穿,在冰雪中冻僵。
颀颀悬在腰间,他倒提huáng罴,纵身攀上,居然有悠游之态。只听一声长啸,他道:“蓬莱岛晚辈,特来拜谒宗师。”遣词虽有礼仪,语调却毫无敬畏,反而有一种狂气。声凝不散,如同响在众人耳边,众人从下仰视,啸声震落积雪,观者双目为日光刺痛,又因他携罴攀登太快,纵是极目远眺也无法追上,只见他履山壁如平地,不多时已攀上半山。
那啸声令宗师知晓他已到半山,自峰底到半山,有几处凸出的山石可供踏足借力,自半山到山顶,真是绝壁孤悬,没有人行路径,唯有飞鸟径。
乐逾立足半山,头顶百丈之上在山体内凿出一个平台,石台五丈见方,已在云端。从薄云中朦胧看去,石台上本就立着一个深色袍服的男人,腰间金带上虎面纹饰是北汉一品武臣,却毫无骄矜之色,眼也不看乐逾,右手一寸寸抚摸鞘中长刀。他的佩刀“烛九yīn”是世间利器,此时感应到大战将至,已在鞘中躁郁低鸣。
那一声长啸尽时,有佳人循声现身,如一片雀羽落在石台上,素履及地,一道裹在孔雀裘里的身影无声落下,五指如笋,按上石栏。云雾之中雀羽金线闪闪烁烁,雀裘之下明明是一袭雪衣,却被日光之烈生生映出孔雀绿青石蓝,一刹一变,郁郁纷纷,瑞气千条。她腰间一条宝石链,链上所系之剑是可与“颀颀”匹敌的“分景”,正是小宗师中第一人,北汉国师第二弟子,瑶光郡主。
这两位小宗师不语,目光下视蓬莱岛主。乐逾身影又一拔高,因为从半山向上,再无一处可以踏足,他的渺沧海身法运到极处,犹如离弦之箭,迅疾直上,身影在潇潇直下的大雪之中只如一道虚影。
却在这时,山峰上半犹如活过来一般,山岩滚落,断续响声传出。一道一道的铁索探出,峰下江湖人物都惊骇四顾,石台上谈崖刀却连眉也不扬,道:“师尊的‘玉龙三百万’,你我都不曾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