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各国虽还保留“三军”之名,每一军却早就不只万人了。楚国上军属于国君,拱卫京畿,约有二十万;中军属宗室王爵,共有二十万;而下军四十万,军中要职都被大将军吕洪一系把持。
萧尚醴改军制,就是将三军改成六军——周天子绝嗣,诸侯争雄,楚国太后是周天子的公主,楚帝是周天子之孙,他要改诸侯三军为天子六军,谁能说他不合礼法?就是吴帝也只能看他公然昭示一统中原的野心,只恨自己不得正统罢了。
三军改为六军,每一军都一分为二,上军名义上分为两军,仍由楚帝一人执掌,分如不分;中军、下军都各分为二,各抽一军组成“新军”。诸王不敢说什么,有英川王前车之鉴在,陛下扣下英川王一嫡一庶两个儿子,收了英川王府军,这才敕封嫡子为英川王世子,却仍留在宫中。诸王都已噤声,纷纷将府军上jiāo。如今分不分也由不得他们。真正吃亏的是吕洪一系,下军分出一半归入“新军”。
既是“新军”,就要有新将。吕洪的“大将军”衔实为骠骑大将军,萧尚醴便在骠骑大将军下加设龙襄将军。众人皆知,这龙襄将军是为攻越而设。王贽被削职,吕洪失了脸面,竟有意要给国君脸色看。萧尚醴在朝上问:“诸卿以为,谁可胜任龙襄将军?”武官之中竟无一人出列,一人奏答。
这本是萧尚醴意料中事,吕洪倨傲刚愎,必要给他难堪,使军中上下无一人去担那“龙襄将军”之职。今日八月十五,每月十五是为“望日”,望日临朝,国君不穿常服而穿弁服,戴鹿皮所制弁冠,昳丽面容上双眸隔着九道白玉旒看向吕洪头顶。自语道:本想将吕氏留到伐越以后,如今看来是不能留了。
他眸光如水,波光一动,语声传过殿堂,依旧是低柔平缓,道:“好。朝中无将,寡人唯有设huáng金台求将。”
待到方寿年风尘仆仆赶入锦京,锦京城内已搭起一座huáng金台。
满城张贴布告,台上置千两huáng金求将。huáng金台下,上军之中的jīng锐持戟把守,台上则是垂拱司内的高手按刀剑兵刃以待。huáng金台顶,明鉴使苏辞陪立下首,台上盛装高坐之人,赫然是楚帝萧尚醴。
国君亲临,已经在huáng金台上坐了两日。千万人在台下远远仰望,但求一观天子容颜,却又不敢正视。只看见木台下大楚的黑底赤凤军旗招展,台上雀屏蓝绿羽光闪烁,雀屏之前是堆成小山的huáng金。金光翠光满台皆是,十里外都能晃花人眼。
方寿年一步步朝人群内走,楚帝设huáng金台,固然是满城争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一步。他跌跌撞撞,与观者摩肩接踵,却一步不停向前走去。
往昔种种在他眼前闪现,幼年家境殷实,父祖都有武勋,祖父教授他骑she,父亲教他读兵书,少年时父亲被吕洪的亲信诬陷,家中遭受大难,成年男子皆死,孩童女眷沦为贱奴,在福王太傅府上,之后福王太傅因福王谋逆而获罪,奴仆被抄没,又被分入东宫……
如今他的机会终于来了,天下间唯有陛下敢用他,唯有陛下能让他的夙愿达成。这些年里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将纵马惊太子妃、被当时还是太子的陛下处置一事仔仔细细想过千万遍,陛下可以将他踩入尘埃,也能将他捧上青云,他只能施展浑身解术求得陛下青眼。
这苍白瘦削的年轻人一身军士青袍,衣袍上尘土点点,一步步走到台下,一个宫监奔下来传话,持戟的卫军以戟撞地应和,齐齐让出一条通道。他看见楚国赤凤军旗在风中招展,一面,两面,直至二十四面,卫军让道,垂拱司护卫按剑退让,两行侍女推开屏风,地上一盘盘huáng金堆有小半人高。那些耀眼金光,粲然雀羽,没能晃花他的眼,反倒在方寿年仰视萧尚醴之时,双眼如同被灼伤。huáng金翠羽,都抵不上那位陛下容光之烈,教人不能直视。
苏辞上前道:“登台者何人?”
那人下拜道:“下军左将军王贽麾下治粟都尉之下兵吏方寿年,拜见陛下。”
萧尚醴道:“区区治粟都尉下一个兵吏,凭何登台。”方寿年喉中一咽,在八月犹如回到近十年前的某一日,周身寒冷,唯有胸中热血翻腾,当时陛下问他“你能为孤做什么?一群小童,尚不足以为一人敌。”他那时回禀的话这些年来反复回想,犹如被烙在胸膛上,他道:“我不能为十人敌、百人敌,却能为十万人敌、百万人敌。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