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这一夜,萧酬被押回英川王府,路途上浑浑噩噩,入府后却陷入狂乱,将室内器物尽毁,人也jīng疲力尽,仰卧在地。直到大门再次打开,两列侍女提灯,他的母亲英川王妃王棠正装走来,
看见室内一片láng藉,萧酬一身雪泥,涕泪沾襟,肃声道:“起来。”
萧酬痛苦闭眼道:“母亲,我完了。”英川王妃道:“来人!”侍女退让,两个健壮仆妇扛来一桶井水,朝他身上泼去。萧酬惊愕撑起上身,却听母亲还是那一句话:“起来!”
他懵懂从命站起,英川王妃转身向外走,那仆妇遵命将浑身淋湿的萧酬拉到中庭雪中,中庭广大空旷,侍女仆妇都受令不敢近前,听不清对话,风雪中只有这对母子,萧酬越是寒冷,越是气急道:“母亲!你要冻死儿子吗!”
英川王妃看着与她等高的儿子,道:“你可清醒了?”萧酬恨道:“儿子不知要如何清醒!”英川王妃道:“‘今朝得赐麒麟佩,他年号令凤凰池’,你父王的死就是由这两句话起。”萧酬四岁时昭怀太子已死,如今的陛下那时还未崭露头角,诸王争位,英川王得先帝赐麒麟佩,大宴门客,志得意满,说“今朝得赐麒麟佩”,萧酬立即接上“他年号令凤凰池”。凤池是为天子糙拟诏书的舍人所在之处,要号令凤凰池,他需是什么地位?当时英川王门客竟都惊叹恭维,同称世子是神童早慧。英川王妃闻讯即知,大难将至,先帝听闻,想到一个王子敢说出号令凤池的话,他的父亲平日私下又该如何张狂?果然不出数月,英川王齐王便因互相残杀而死。
她的儿子肖似丈夫,都有大志,要做大丈夫,却只能被捧高,不能忍跌重。英川王妃凝声道:“我要你不要qiáng压醍儿一头,尤其是在他成为皇后义子之后,待他如手足和睦,你却置若罔闻。好,你从小心怀大志,你要的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却受不了比你位高之人对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萧酬冻得浑身僵硬,此时所有悲愤都发作,竟屈膝跪下,抱住母亲痛哭道:“但儿子的一生全毁了!”风雪之中,英川王妃王棠伸手抚摸他的鬓发,她是高锷之前丞相王傥的独女,若非她父亲英年早逝,高锷怎么可能拜相?王相偏爱独女,她耳濡目染,早知帝王家的心xing,帝王家的手段。僭越些说,当今这位陛下,昔年的昭怀太子与诸王,在先帝面前谁不是这般走过来的。陛下贬斥她的儿子,是为昭怀太子遗孤,为留仁德之名给萧醍。那位陛下苛待她的儿子,正是为来日萧醍继位,厚待她母子。
王棠抱住儿子,温柔些许,却毅然道:“五年朝政一翻新,陛下继位四年,朝上已有怎样的剧变?不说朝政五年一变,就算十年才一变,十五年才一变,你如今才几岁?即使忍上十年,守上十五年,才不过弱冠,未及而立,只要你不自毁,怎么就毁了一生!”
大楚威凤四年十一月十八日,太后薨已五日。葬礼按周制而非楚制,周制五日乃殡,殡礼上英川王子萧醍执皇孙礼。礼后,诏令入继为皇子,封为素王。
《庄子·天道》有言,“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素王意指有仁德而无权位之人,皇后见诏书,暗自叹惋,若萧醍能忍住而不向那位陛下求qíng,只怕加封的就是太子而非素王。这素王封号,也是提醒萧醍空有仁德而无魄力的下场。
萧尚醴为太后服丧未毕,英川王世子萧酬禁足府中,还未得到处置。英川王妃先向前越王,即是越乡侯提出是否退婚。她的儿子萧酬与的越乡侯幼妹山阳郡君定有婚约,但儿子此时吉凶未卜,不宜拖累山阳郡君。
越乡侯也怕造英川王世子连累,当即答应,却是山阳郡君事后劝兄长守约不弃,又遣近侍上门求见英川王妃传话,道是:“昔日王妃为世子定婚约,不嫌弃我是亡国宗女,如今我又怎会背弃王妃与世子?”
京中动向都需经垂拱司,英川王世子的动向颇为紧要。顾三公子见此报便笑,道:“看来下一任英川王妃不逊于慈姑。”
此时千里之外,蓬莱岛上,小公子也已穿了几日素服。大楚国丧,停宴乐嫁娶之事,消息早已传到海外。前几日乐逾接到一纸消息,忽然抚摸乐濡发顶,道:“你的外祖母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