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两股战栗滑倒在地,楚帝大怒,一脚踢翻冰盘,空旷殿内轰然巨响,满地碎冰。楚帝以如意指静城王,怒不可遏道:“闭嘴!寡人太宠你,宠出了个不知父子君臣的畜牲!”萧尚醴面上酒浆之中涌出热血,顿首再拜,却道:“儿臣宁粉身碎骨也不愿父皇英名受损,所以方才践踏父皇的臣子。父皇此时责罚儿臣,世人只会以为是父皇责罚儿臣跋扈,咎由自取,如何责罚都是英明之举,儿臣甘愿领罪。”
楚帝看着他鲜血淋漓的一张脸,额上肿起,碎玉片已嵌入皮ròu,那举世罕见的好容貌顿时可怖异常,忽地尖锐一阵心痛。再向下看,脚下冰块染上血酒,殷红yù化,一地láng藉,两鬓斑白站在血水之中,他已年过五十,久不见屠戮,不禁踉跄后退。
楚帝qiáng自镇定,既对静城王所言恨之入骨,又不忍看他满面血痕,远远扫视跪着的幼子,yīn沉道:“把这小畜生拖出去!幽禁府中,无寡人谕旨一步不得出!任何人不得议论此事,违者连坐三族!”
萧尚醴一头一脸的酒与血,被宫人抬上软轿,就此昏迷。醒来时已在王府内,额上烧灼痛楚,包扎遮蔽右眼。辜浣脸孔煞白,泪痕未gān,握住他的手,只道:“小九……你明知会触怒陛下为何还……你糊涂!”
萧尚醴哑道:“阿嫂别怕,我是故意的。”他抓紧了辜浣的手,问道:“父皇如何处置我?”他额上肌肤白腻,布带同色洁白,却透出血迹,如胭脂美玉染上瑕疵,足令人长吁短叹。辜浣鼻间酸楚,唯有避开目去,为他拉一拉薄毯,道:“陛下说你既无心为他筹建宫殿,就再也不要去监察了,让你半月后动身前往淛州赈灾。”
萧尚醴一时不语,过了片刻,竟“哈”地笑起来,仿佛什么事极尽荒谬,扯得额上伤口刺痛,他轻轻一捏辜浣的手,道:“阿嫂,我赌赢了。父皇这次没下手杀我,以后就再狠不下心动我。”
他才十七岁,便要这样铤而走险如履薄冰以求自保,辜浣无言以对,耳边又回dàng容妃那句“无qíng最是帝王家”,她qiáng颜欢笑,望着萧尚醴微微抬起的下颌,安慰道:“小九别怕,这伤口深却不长,虽吃进了朱砂,妥善治了也未必不能不留痕迹。”萧尚醴目光如水一晃,却道:“阿嫂,我要留一道伤疤。”他指尖点过额头,朱唇开启,道:“我要让父皇每次见到我,先心怀愧疚,往后几年才能安然无恙。”
萧尚醴被禁闭府中,数日昏沉,有些低低发热,一日午后,才好转过来便令侍女将玳瑁chuáng抬到廊下芍药丛中,静卧小睡。花影映帘,又映他满衣,他向内侧伏,头发披散半chuáng。他梦中恍恍惚惚听闻一声叹息,有人弯腰捉住他一缕黑发,又伸指理他鬓间。
萧尚醴“啊”一下低叫,蓦地惊起,背转身去掩住面孔,怆然道:“你……你不要看我!”要踏上回廊匆匆逃去,却被乐逾扯紧一截衣袖脱身不得。乐逾抓他衣袖,那一片衣角上花影重叠,不由放松五指,道:“我听闻你受了伤。”
萧尚醴背身不看他,面对栏杆,只道:“我伤在脸上,决计好不了的。你最好不要看我,还能记得那张你喜欢的容貌。”他本是有意这样说来引乐逾怜惜,乐逾无论如何都会对他用qíng至深,可说到一半却引发酸楚,只道容貌不似当初,这人专爱他一张脸,对他必定也不似当初。
不想乐逾又一握他手臂,缓缓拉开,萧尚醴周身震动,以袖遮面,还是被他带得转身投入怀中,半张脸被他一只手捧起。额上一道两指宽的绫带,取下便见一片伤痕,其色艳若海棠,花蕊处愈成浅白印,周遭割伤极深,渗入朱砂,丹红留在肌肤里。那双妙目也隐隐泛红,乍然间落下一滴泪在他手背上。
萧尚醴含泪相望,栏杆畔美人凝睇,我见犹怜。乐逾如被他泪痕烫伤,吻去他眉睫上盈盈泪水,萧尚醴不知应掩面推拒还是迎合,只仰面任他亲吻,背靠玳瑁chuáng,六神无主,怕他真的再不喜欢这张脸了。乐逾在他额上伤旁一吻,道:“你生得太美,我以往总担心你不遭人妒,也遭天妒,如今美玉有瑕,却令我稍得安心。”
萧尚醴闻言展颜,他竟爱我至此,欣喜不已,容光更为摄人。面颊枕上乐逾胸膛,只道:“那么你说,有这道疤好,还是没有这道疤好?”却被乐逾捉住手腕,笑道:“你若不介意,这道疤恰如海棠,更添三分颜色。你若介意,我便为你找天下灵丹妙药祛除,纵是‘重花丹’,‘观音垂泪’,我也为你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