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宣木继续开口,声音又淡然又温和,与平日与朋友说话时的语气无异。
和刚才那个杀意残酷的青年比起来,他就像另一个人。
那人提起剑来,点头笑道:“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也不缺我一个了。”
“那好,”杜宣木微微颔首,也扬起了剑,“阁下,见教——”
千树竞摇,好像也被骇得发抖起来。
然后是两道剑光。
电光石火,两道不怕死的剑光,像是林间的两道闪电,jiāo错而过,猛然静止——杜宣木看到一抹无奈的笑意。
一剑穿心,那人的眼神逐渐空dòng下来,像断树般颓然倒地。
杜宣木愣愣地看着那人倒下,心口猛然间一阵剧痛。
一直都没有觉得疼,这时却觉得了,疼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剑也没有拿住,身子也不能站稳,靠着树桩滑坐下来,gān脆丢掉那剑,将手伸进怀里,摸到一样东西,还没来及拿出来,却听到林间又有人响。
视线有些模糊,他努力定睛,感觉有个人走到自己面前,邪笑道:“杜宣木啊杜宣木,你终于再不能还手了。”
……呀,是那个刚才逃跑的人。
“等着你们两败俱伤,真是皆大欢喜。”他踢了一脚那人的身体,得意笑道,“如此一来,奖赏也只我一人的份了——”
杜宣木动弹不得,只能抬眼看着他,却忽然觉得很可笑。
“杜宣木,你别再乱动,”那人抽出自己的剑,指着他道,“只我再补一剑,你就可以免了这皮ròu……”
他的话说到一半,眼神忽然变得非常难以置信,低下头去,发现不知何时,竟有一截剑锋从他的胸口冒了出来。
“……皮ròu之苦?”杜宣木也很惊讶,却还是弱声问道。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已扑在地上死了。
杜宣木看到他身后一个高个的人,他弓腰站着,猛地将剑抽回,跟着向后趔趄了几步,砰地一声仰面倒地。
杜宣木依然惊讶地看着他。
“哈哈,小人,小人,”那人哈哈笑了两声,又咳了两声,似是也动不了了。
杜宣木沉默地坐着,也想跟着笑几声,却总也笑不出来。
缺月挂树,树影摇曳,两人默默呆了一会儿,那人忽又道:“杜宣木,你为何……还没有死?”
“你不是也没有死?”杜宣木反问道。
“我没死,但也快死了,”那人说着,咯出一口血来,哑声道,“你到底是不是人?”
杜宣木叹了口气,道:“不怕死是一回事,运气却是另一回事。”
他终于想起把怀里那样东西掏出来,向前一抛。
那人借着月光侧过头,看到的是两截断开的和田玉牌。
“哈哈,果然是运气。”那人笑道。
杜宣木仍旧笑不出来,他只觉得身上的伤更疼了。
洛甘棠……原来带在身上的东西,果然是会被弄坏的。
“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并不想让它变成这个样子。”他喃喃道。
没有回音。
杜宣木等了一会儿,才明白那人确实死了。
又叹了口气,他想伸手去把玉牌捡回来,刚一伸手,眼前忽然一黑,终于昏了过去。
16
16、15.方竹小筑 …
临安城外,有一片很大的竹林,竹林中建着一座方竹小筑。
林中平日少有人迹,和风幽静,一道细流自楼前流淌而过,水声潺潺清响,宁静怡然。
会选在这样的地方住,主人想必也有着独特的心xing。
清晨鸟鸣渐响,天光一点一点明亮起来,小筑的女主人起chuáng梳洗,换上一身青边的石榴裙,头顶盘上单萝髻,簪上一根货真价实的玛瑙金钗,沿着门外竹阶走到院中,要将晾在屋外的衣物收回房里去。
她并不年轻,身材却显高挑,眼角已经添了几条皱纹,脸上的皮肤也难免有些松弛,但一双眼睛却如年轻人一般jīng神,足可以弥补因为岁月而留下的缺憾,可以称得上是个美妇人。
更好看的是她的双手,十指纤细,手掌柔软白皙,左手指上带着一只金戒指,远远看去就像是金嵌玉的一件宝贝,就算拿临安城中歌舞头牌的姑娘的手来和她比,都不能比得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