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见岑非鱼仍没有要醒的意思,才放心下来,就着他的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继续和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道:“你人生前十几年,一直跟在我父亲身后,由他带领,走过鲜血满地的战场。因此,你牢牢记住了他的背影。你对我说,往后你会一直跟在我身后,你不用我停下来等你,只盼我多回头看看你。可我不想让你记住我的背影啊,我想让你记住的,是我的侧脸——每当你觉得孤独难过,只要朝身边一看,就会知道,我们总是并肩而立的。”
岑非鱼闭着眼睛,眼珠在眼皮下迅速转动,睫毛颤动,眉头紧皱,像是挣扎着想要醒来,却被困在了梦魇里。
“你还是睡着的时候可爱,不会qiáng词夺理。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白马笑了笑,伸手推平岑非鱼的眉头,“虽然,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只要跟你在一起,我都可以凑活着过下去。但是,我不要你违心地将就我,我要让你重新感受到什么真正地快活,就像……就像你八岁那年,单骑出洛阳,万里赴戎机。此时想来,不亦壮哉?”
白马枕着岑非鱼的手,视线落在敞开通风的窗口,两个碧绿清亮的眸子中,都映着一个huáng澄澄的月亮,以及那纷纷扬扬的小雪。
白马觉得很冷,唯有与岑非鱼十指相扣的手,是那样温暖。他枕着岑非鱼的手,看雪花慢慢飘落,喃喃道:“我真希望,苍茫大海倒灌入河,huáng河水,向西流。我能在咸宁二年的铜驼街头,骑着乘云,牵你上马,照顾幼弱无依的你,与你共赴一场金戈铁马。
“我真希望,燎原烈火逆风熄灭,cháo湿的新柴,长回树梢。我能在原初六年的云山边集,支个帐篷,摆个小摊儿,给你捞二十个香喷喷的大馄饨,让吃饱了,做个好梦,不被卷入那一场yīn谋当中。”
白马说着说着,渐感睡意如cháo水袭来,慢慢阖上双眼,声音越来越小,道:“可我不是老天爷,我只是个人啊。我没法倒转时光,只能狠下心来,给你当头一棒。岑非鱼,快些好过来吧,求你,别怪我。”
岑非鱼其实早已睁开双眼。他的眼神清亮,视线穿过窗扉,眸中倒映着远山峰峦,明月天涯。
他听见白马的呼吸渐渐平稳,便伸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而后轻脚默手地爬起来,点了白马xué道,把他抱上chuáng,帮他盖好被子,又挑了挑炭火,再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
岑非鱼做完这些,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
他深深地看了白马一眼,随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新衣,胡乱往身上一披,退出房间,扎进雪里,走到宅院西厢,随意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窝着。
第二日,白马睡到傍晚才醒。
暮色四合,满城白雪,霞光仿佛百姓家里飘起的炊烟,被雪顶反she回天幕,形成了重重叠叠的梦幻光影。
白马起chuáng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翻身下chuáng,到处找岑非鱼。然而,陆简告诉他,岑非鱼自醒来以后,就独自待在西院的柴房里,说是要“好好反省反省”,让白马“别来烦我”。
白马点点头,道:“我是该好好反省反省,让他清静两日。”他将苻鸾叫来,让他替自己写了一封“罪己书”,贴在西院门厅上,供府中上下观看,然后跑到军营,看望甘元平的伤势,回来后便闷头大睡。
再过一日,苻鸾偷偷摸摸地跑来回报,说:“大哥看见那封书信,拿着碳条,在上面画了两个猪头。”
白马:“然后呢?”
苻鸾:“然后他就把书信撕了下来,捡回去当火引子烧掉了。”
白马:“他果然还在生气,你有什么办法?帮我哄哄他。”
苻鸾面露难色,道:“大哥就是那样的脾气,你越哄他,他的尾巴越是要翘上天去。反正,你已经给够他面子了,gān脆不要管他,让他自个冷静几日,这事儿也就翻篇了。”
白马将信将疑,全没想过,为何苻鸾能说出这样老到的话?
没想到,岑非鱼这一“冷静”,竟然冷静了大半个月。
这期间,岑非鱼和白马在府中,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然而,两人若正面遇上,他却从来不打招呼,总是冷着个脸,听白马叫自己一声,才不qíng不愿地点点头,然后就这样同对方擦身而过。
白马不好意思在岑非鱼清醒时,同他说那夜已说过的深qíng话。可若不说真心话,其他哄人的方法,他却是一概不会。若要白马像岑非鱼哄自己一样去哄岑非鱼,他只是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不得办法,只能这样冷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