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语_作者:眉如黛(15)

2017-09-13 眉如黛

  魏晴岚用手往前一指:「你看,顺著这条破石头路,走几步就是了。」他拖著常洪嘉,大步往前迈去,脚下果真出现了石子路,将薄薄一层鞋底硌得生疼。

  「和尚那间破屋,连片瓦都没有,只铺了茅糙,劈好的柴就堆在门口……」随著他的话,一座糙庐也渐渐变得清晰,茅糙屋顶,竹篱下垒著一捆捆扎好的木柴,劈好的柴块散乱堆在一旁。木门半掩著,许是主人吃素的缘故,并没有养家禽。

  「这麽寒酸的地方,若是平时,我连看都不愿看……」他正要推门而入,突然发现常洪嘉的手冷得出奇,还微微发著抖,只有被他拖著的时候,那人才会踉跄走上几步,不由回头多看了一眼。

  常洪嘉面色惨白,木然立著,被他瞪了良久,方勉qiáng笑了一笑:「我先前,在竹身上做了标记,再往前便是天地尽头,才想著带谷主来……」魏晴岚满脸不屑:「哼,这天地哪有什麽尽头。」「原本有的,只怪洪嘉愚钝,忘了幻境因谷主而生……」他也是刚刚才参透。

  这幻境因魏晴岚而生,因魏晴岚而yīn晴云雨,独自一人时,就算能找到尽头,可只要拉上那妖怪,两人一面走,妖怪一面想著曾经种种,幻境一一重现。走到何处,何处就幻化出新的幻象,这便是没有尽头的梦了。

  只怪他愚钝,自以为耿耿忠心,能胜得过……谷主一场梦。

  魏晴岚用腹语愤愤道:「又是幻境!」

  他松开常洪嘉,大步跨过门槛,看见米缸,把木盖板掀开,瞪著里面的半缸糙米,片刻後转去抖榻上那chuáng靛蓝棉布fèng制的被套,直到把屋子翻了一遍,才一屁股坐在被他踢倒的木凳凳腿上,气喘吁吁地用腹语骂了句:「你自己去看!米里还掺著谷壳,被面上有针脚,幻境……哪里会这麽真。」常洪嘉不知何时,有些昏昏沉沉起来。窗外天已黑了大半,他摸索著走到桌前,找到没被怒火波及的火石和灯台,把灯芯挑高了一些,然後点著了火,由於没有风,烛焰伸得笔直。

  魏晴岚被昏huáng的火光一照,和普天下道行不深的山妖狐怪一样,吓得挪开了半步。等常洪嘉转过脸时,又qiáng作镇定地负著手。

  常洪嘉顿了顿,轻笑说:「正因是幻境,谷主才会在此时知道大师的住处。原本谷主与大师斗法,被捆在树上数月,直到qiáng行雷解,被大师带回糙庐,才知道大师住在何处。」他虽然在笑,脸上却极难看,与其说是在劝魏晴岚,不如说是劝解自己:「若是真的,何以没受雷解便知道了,何苦自己把自己蒙在鼓里?」魏晴岚yīn沉著脸色,忽然用腹语嚷嚷起来:「我们相识,是因为我遇上天雷受了伤,和尚救我回去!後来他见我不肯学他一样剃个秃瓢,这才把我捆起来!他住在何处,我自然知道!」常洪嘉心知肚明,这糙庐分明是刚刚才幻化出来。眼看著重重谎话堆叠,只因这人深信不疑。他深信不疑,在幻境中,便统统得以成真。

  这样一想,不禁轻轻笑了:「果然还是不行。」魏晴岚抱著胳膊愤然坐著,隔一阵子便看他一眼,几眼过後,忽然犹豫著问:「你究竟怎麽了?」常洪嘉静静站著,半晌才说:「洪嘉曾说过,只能陪谷主三日。」魏晴岚满脸不悦:「你要走?」

  常洪嘉摇了摇头,面色灰败,竟是又笑了一下:「正因为走不了了,才要向谷主作别。」先前百般自负,莽撞解了绳索,事到如今,想走也走不了了。

  魏晴岚一时哑然,视线中,那人虽然在笑,却眼眶微红,轮廓身影都淡淡的,他揉了揉眼睛,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除去烛火啪啪的轻响,四周竟是落针可闻。

  一片死寂中,忽然听见那人笑著说:「若是常洪嘉不在了,谷主偶然、偶然想起有这麽一个人。

  「请不要弄出什麽假人来,多想想真的我……」魏晴岚不知为何,呼吸竟跟著一窒。连自己也有些奇怪,又使劲揉了两下眼睛,才用腹语道:「你说的话,我怎麽都不明白。」常洪嘉已经连站都站不稳,默默看了他一阵,自己扶著墙,慢慢踱出糙庐。

  人死如灯灭,烛焰真正燃到了尽头,倒没有先前那麽难过,求仁得仁,怎会难过。原本以为会终老听银镇,没想到能死在这人身边,死在他的梦里。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往竹林深处走了百馀步,直到实在困倦不堪,才在一块半人来高的山石下坐定。一丛丛竹叶上还沾著露水,隔一阵子,便有水滴滚下来,水滴声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越见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