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记年_作者:眉如黛(47)

2017-09-13 眉如黛

  而花记年在这一刻只觉得冷。

  被花瓣覆盖著的溪水,终年照不到阳光,寒冷如雪地冰天。在身子碰触到溪底柔软的细沙时,便越发觉得冷。他想起他曾经害怕过的事qíng,他怕这样安静的死在河里……流沙细软,少年努力的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四肢都被冻住了,僵硬如铁石,血液都几近凝固。这溪水中,异种真气逐渐的停止叫嚣,心跳微弱的在寒冷中挣扎……被折腾的不堪重负的残躯,被冲击的脆弱不堪的经脉,被发泄的油尽灯枯的内力,少年在雪水一般寒冷彻骨的溪水中仰望头顶黑压压的花瓣,觉得耳中嗡鸣一片,灵魂如同不堪重负一般向上飞起,穿透重重的黑暗,进入浑沌的空蒙白雾。

  花记年在白雾中睁开眼睛,看到了另一片花海,暗金色的河水在花海边安静的流淌。

  他如同进入别人的梦魇中,一个清澈如玉石的声音在这梦魇中呢喃叹息著说:“尊上,第一世,我在佛前求一个相见,求了五百年……”

  少年飘忽如透明的剪影,在微弱昏huáng的阳光中脆弱的像被投在地上的一道伤疤。他仰头看去,纷繁的花海,流淌的huáng泉,空无一人的大红鸾轿,被孤零零的遗落花海。

  过往的岁月,如同伤痕般的剪影,一幕一幕在眼前飞过,顷刻之间意乱神迷。

  渺不可知的岁月之前,那条河畔,就像眼前这样,开满了纷纷攘攘的彼岸花。

  每朵彼岸花的根须,都紧紧盘著一具骷髅,它们吸取头骨中残存的jīng血,怨念,执著,记忆。因血而绽放的花朵,继承骷髅所有的爱恨,纷繁的开花,散发著浑圆yù滴的血气和香。那朵花,只不过是这花海中的一朵,枝叶随风摇曳,花瓣随风翩跹。

  那人踏过花海,似曾相识的面孔上,冰封万里。万妖膜拜,群魔叩首。原本在它花下玩闹扎著冲天小辫的小鬼们都吓的躲了起来。那时,他,这世上不老不死的魔尊,来到它面前,看它如骷髅一般巨大的花盏,看它如成人身长的花jīng。他的手落在它透明而苍白的花盏上,即便隔了一层黑色的魔鹿皮手套,它颤抖的知道那只手的冰冷和残忍。

  只用他一个眼神,它根下的土就被鬼卒们扒开,它根须中缠的不是骷髅,而是一柄被人遗落在花海中的银笛。每棵花的种子都被风chuī过,chuī落在骷髅的眼窝间,生根,发芽,开花,而它却被chuī错了地方,根须盘著这误落huáng泉的佛器,开出洁白如雪的巨大花盏。

  它以为他会碾碎这脆弱的花瓣,撕毁与这花海毫不相符的颜色。可他最後居然笑了。他看著它笑:“居然,有人在我的地盘上修佛……”身边的花海为他的笑声抖落漫天的花瓣,晴朗的空中炸响出雷鸣,静如明镜的死海中巨làng滔天。

  它在漫天迷醉的颜色中,它看见他破颜一笑。

  花海迷醉,得见魔颜,皆有大欢喜。

  它的根从此叫嚣著要盘著一样事物,它在那里等待他再来,年年开花,无论它开败了多少次,无论他错过了多少次花期,依然年年再开,年年绽放,直到花盏高过人头,它才能傲立花海之中,在血气弥漫的色yù之中,开出纯白皎然的硕大花盏。这样毫无瑕疵的洁净,方敢於呈献尊前。

  少年在这破碎的记忆中以为自己在做一场荒唐的梦,然而这唯一一点慧明却被人牵著,狠狠的吸回去,他yù要再看,然而,再睁眼,头上还是那片黑压压的花海,身边还是黑漆漆的冷溪。少年身如浑沌,杀意渐退,从此在悲喜前迟钝无知如幼儿,惘然而懵懂。

  别人从此只道神功有成,却不知道那一点慧明,将从此被困在几世前的笑容中。

  他从溪水中坐起,缓缓浮出水面。花千绝站在溪边正俯身看他,少年恰好破水而出,粉红的花瓣顺著漆黑散落的头发滑落粘连,而他毫无觉察的爬上岸,看到身旁横无际涯的花海,心中空空一片。

  花千绝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伸手理著少年的头发,低声问他:“在想什麽?”

  少年心中没有半点回答的yù望,挣扎了很久,才迫使自己集中意志回道:“如果有人年年月月站在同一个地方等你,不记得等了多少年,日夜翘首而待,你……会有一丝动容吗?……”

  男子愕然笑道:“为什麽会这样想?”

  少年呆呆看他,一个字都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