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城转过身子,低声问了一句:「严闾卿,你知道……他刚进寝宫的时候,想对我说的,是什麽吗?」————————
天牢的死牢,向来是人间修罗炼狱,没有油锅,却有无数的残酷磨难,死囚更是如此。狱卒们受了别处的怨气,回到牢中,就爱往这些人身上再踏上一脚,一顿皮鞭打得他们永不翻身。
若是没有赏银孝敬,别说上路时的那一顿饱饭,就连能不能活著爬到刑场也是问题。
李登宵被送进死牢的时候,仍穿著那一身刺眼却异常华丽的喜服。有的狱卒眼红,想剥下来,走近才发现那袍子将近一半都浸透了鲜血,不能要了,遂作罢。
李连城是李登宵入狱後第五天来的,几天下来,李登宵滴水未进,早已奄奄一息。
他来的时候,李登宵正在受一场鞭刑,只是刚用蘸水的小牛皮打了几下,就已经昏过去数次。
狱里的管事哪里料得到手下人背著他做这种事,当下吓得说不出话,不时偷眼看著身边这个据说是朝中大官的人,却意外发现他并没有阻止,只是静静伫立一旁,看著一鞭又一鞭落在李登宵身上,看著他痛昏过去,又再次痛醒。
打到後来,李登宵就算醒了,神智仍有些恍惚不清,却还是咬著牙什麽都不说。
看了一会儿,李连城突然说:「叫他们不要打了。」那管事闻言赶紧让他们停手,狱卒转过身来看见他们二人,也是吓了一跳,收了鞭子唱喏著跑了。
李连城支开管事,转身进了牢门,看著李登宵昏过去的脸,伸出手,拨著他汗湿的发,然後俯下头去,慢慢的,辗转吻著李登宵乾裂的嘴唇。
良久方止。
李连城看了一眼李登宵身上的喜服,把那衣领微微拉开,想看一眼他肩上的伤口,孰料并未遇到预想中的血痂黏连,轻而易举地便将半边衣襟褪到臂上。
李连城骤然看到伤处,脸色连变了几变,此时才发现伤口还在往外冒著丝丝缕缕的脓血,隐隐发著恶臭,外翻的白ròu和著半红半huáng的脓血,看上去无比狰狞。
李连城微微皱著眉头,似乎想伸手碰触,却又不敢。
良久,他低下头,替李登宵一口一口吸出脓血,吐在地上。
李登宵在疼痛之下微微挣扎起来,似乎想转醒,又被困在无边的梦魇里。
李连城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然後从袖中掏出药膏,仔细地涂在每一道伤口上,厚厚地抹了一层。
那药显然是好药,刚敷在伤口上,便是一道凉意。
「你来gān什麽?」不知何时,李登宵已经转醒,用嘶哑的声音冷冷质疑著。
李连城顿了一下,才道:「严闾卿在你成亲那日,站得近了,听到过那些话。他说……五天前,你来找我的时候,是想说……」李登宵冷笑起来:「假的。」
身上的伤痛,哪里比得上心里的痛?他在牢中挨鞭子,一共四十二下,鞭鞭入骨,李连城却在牢门外看。
李登宵知道李连城恨,所以想著,如果在挨第五鞭的时候,李连城能出来阻止一声,自己就会跟李连城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一遍,或许还会道歉,求他原谅,什麽事qíng都不计较了,用一辈子去纠缠,多苦也不放手。
在挨第十鞭的时候也这样想,十五鞭也是……一直到了三十鞭,全身都痛,心上面千疮百孔,还是想,李连城这时候阻止的话,自己……不计较。
可最後,一共挨了四十二下。
原来放弃,不过是挨上四十二下的鞭刑。
李登宵原以为自己不怕吃苦。说喜欢一个人,为他挨上百下、千下、万下,都是不怕的,可仅仅挨了四十二下,就如坠寒冰炼狱。
李登宵冷笑道:「我和你无话可说。」
眼前这个,并不是他喜欢的李连城,更不是喜欢他的李连城。他的李连城会笑眯了眼睛,一字一字地叫他三哥,会为他挡剑,见不得他挨打,而自己欠那个李连城一句话。并不欠眼前这人。
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李连城听了这话,一下子沉了脸色,bī上前一步,几乎是低吼著说:「什麽叫……假的?」李登宵笑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我怎麽可能……喜欢你?」李连城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勉qiáng挤出一个笑容。
「李登宵,别开这些玩笑。你做错了事,我总得罚些什麽。最近发生的事qíng,我都听他们说了。你老实道声歉,我就放你回去,咱们还像以前那样,你只要听话,我不会计较什麽。」李登宵狠不得在李连城的身上咬下一块ròu,他先是低低地笑著,笑完了把头一抬,嘶哑而疯狂地骂著:「我计较!你不想想这次谁帮你守的青州!没我你以为你还坐得住这江山?说到底你以为都是我的错,我活该受这刑罚!你怎麽狠得下心在外面看这麽久!李连城——」李连城狠狠一个耳光扇在李登宵脸上,李登宵两只被铁鍊束在墙上的手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整个脸被打得歪向一边,嘴角流下一条细细的血丝,脸颊微微肿起五道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