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诛_作者:眉如黛(23)

2017-09-13 眉如黛

  华阳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孔,一时不知作何表qíng,低头gān呕了一阵,头晕目眩的感觉才稍稍好转,呸的一声,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随即闷笑起来:「现在总该动手了吧。」那人眉头紧锁,打量了华阳半晌,从他脸上看出了心灰意冷之色,满腔怒火反倒为之一敛:「你就这么想我动手?」华阳点了点,又说了一遍;「你杀了我吧。」

  他此时满心满眼都是陆青川,陆青川笑的样子,瞌睡的样子,挨打的样子,趴在墙头、眼睁睁看他走的样子。

  他那时候不敢回头,越走越快。早知道他会这样不快活,当初就不走了。

  想下去陪陪他,不知道是不是又晚了。

  那狐妖眯着眼睛,不是看不出华阳在想什么,却偏偏越来越不甘放手。

  若论因缘,自己有卜签定命,算定和这道士相见便是逢劫,会有山崩水涝之灾,还深不过那陆青川?

  若论瓜葛,被这人害得多囚了十年,每日里饮雨水,吃泥沙果腹,还惨不过陆青川孤身一人过了十年?

  若论出身,他们一个是妖,一个是道,追追打打,打打追追,不比珠宝商和道士来得门当户对——论仪表相貌,自己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人倒好,自从知道他是妖怪,脸色就又臭又硬。这道士怎能就这么死了?

  像摆开一场酒筵,人被主人千哄万哄诓来,正喝得兴起,忽然撤光了美酒。

  那么多恩恩怨怨,怎能用一死一笔勾销?

  狐妖在枝头坐下,拎起红绸,把华阳往枝梢上用力一摔,心里想的全是如何让他再陪自己一程,曲膝静坐了半盏茶的光景,心中突然闪过一念,沉声道:「你真觉得生无可恋?」华阳挂在枝梢上,大大小小的花苞擦过鼻尖,用力点了点头。

  狐妖又问了一次:「我不拿你去换皮,你仍是一心求死?」华阳仍是点头。

  那狐妖低下头,嘴角轻轻往上翘了一下,龇着尖牙,慢慢凑到他颈边。华阳正闭目待死,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忽然听见这妖怪说:「我叫韩倚楼,你要记得。」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掌心微凉的手已经缓缓按在他头顶泥丸xué上,妖气猛地灌进体内,涌入天目、天池二xué。华阳浑身巨震,还来不及去推,口中就溢出血沫,体内妖气源源不绝,在经脉之间凝聚不散。

  莫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等韩倚楼施然收手,华阳双目紧闭,人已经昏厥多时。

  狐妖细细看了他好一会,然后才真正笑了起来。从这一刻起,这道士终于归他了。

  要打要骂,报不报仇,生死予夺,都留待以后去说。

  华阳醒来时,山中晨色喷薄,照得溪涧中一片水光粼粼,陌上发花,绵延数里,他细细地瞧了片刻,方察觉出不对,撑在地上的一双手指甲尖尖,往头上摸去,还多出一对毛茸茸的狐耳。

  华阳呆立半晌,伸手向后一捞,果真捞起一条红蓬松软的尾巴,登时又惊又怒,猛地站起来,往前一阵狂奔,直吼着:「狐妖,你出来!出来!」他嘶声叫骂,在谷中来回乱走,道袖卷在肘上,把挡路的柳条左右拨开,忽而看见一株老槐树,枝叶繁茂,树根虬结,那妖怪就坐在老树的枝桠上,袍子从枝叶间垂下来。

  华阳怒气冲天地走过去,伸手去扯他的袖襬,无论怎么踮脚,始终差了两、三寸,只能在树下破口大骂:「妖怪!」那狐妖微垂着眼睑,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意,华阳越是叫骂,他越是视若无睹。

  就这么僵持了半盏茶的工夫,华阳才急道:「韩倚楼!」眼前忽然一阵微风拂过,槐花簌簌地落满肩头,那狐妖突然出现在树下,离他不过半尺之遥,袖袍静静地垂在身侧,玉面朱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华阳闻到空气中沁人心扉的香味,qíng不自禁地往后退了半步,怒气渐消,然后才开始怕。头顶的落花渐渐止了,他láng狈地抖落满肩的槐花,颤声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韩倚楼反问了一句:「你问为什么?」

  华阳用力点了点头,双手死死捂着头上的一对狐狸耳朵,直至被韩倚楼拉开双手,那对狐耳仍是垂头丧气地耷拉在脑侧。

  韩倚楼挑眉道:「不是你说的,生无可恋,一心求死?」华阳狐耳腾地竖起,双目圆瞪:「我求的是死,不是连死都不如!」那妖怪不知为什么,不像往常一样大发雷霆,反而被逗得一笑,一双眼睛直盯着狐耳看,华阳又要伸手去捂的时候,韩倚楼抢先一步,用手轻轻碰了碰毛茸茸的耳尖,旋而抚弄起耳背上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