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_作者:眉如黛(10)

2017-09-13 眉如黛

  苏青吼道:“混帐,你过来。”

  织云笑著说:“苏青,你出来。”

  那院子的大门被家奴们狠狠揣开,苏青的影子仓皇之下隐没在莲池深处,老夫人朝织云厉声喝道:“孽障!我们苏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你是如何怀的孽种!说!到底是哪个家仆!亏你还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

  织云看著缟素上面触目惊心的血,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想跪下来,结果发现虚弱的连腿都弯不下来,终究是被按倒的。老夫人说:“你说,到底是和谁?你要是不说,我就一直打──”

  织云想,和您的儿子啊,一个叫苏青的混蛋家夥,生前是我的夫婿,死後是我的公子。

  织云只笑,老夫人越看越怒,举起拐杖,没头没脸的打,织云在拐杖下缩成一团,她模模糊糊的想起很多事qíng,一个梅花香沁透的雪夜,公子的一个回眸,一个月影婆娑的墙後,搅动一池chūn水的鱼儿,不知道多久以前,路过奴仆房,一个梳著垂髫的僮儿斜著脸看她,说:“怎麽哭哭嘀嘀的,丢死人了。”

  又听得扑通一声,一个人跪了下来,阿二抱著老夫人的腿说:“老夫人,别打了!是阿二做的,您打死阿二吧,别打她了,她身子不好,又刚流了产……”

  织云在血迹蒙眼里看到阿二又在哭,这个喜怒不行於色的家夥最喜欢憋著,什麽都不跟她说,织云勉qiáng的笑著,想去拉他的手,说:“怎麽哭哭啼啼的……丢死……”

  手伸到半空,阿二已被两个奴仆拖开,远远拖到院外,阿二哭著看了织云一眼,突然大喊:“织云啊,你莫怕,huáng泉之下,我日日给你做酸梅汤──”

  人已去,话音远。

  院外密密麻麻一阵杖落如雨,却一直听不到惨叫或呻吟,那个人最能忍了──他──织云突然厉声尖叫起来,从地上爬起来,朝院外冲去,冲了几步又被别人按倒在地上,面按到泥土里,满面尘埃,却又泪水沟壑纵横。“啊──啊────啊──”织云叫著,十指扣在泥土里,努力的向前挣去,一点一点的努力爬。

  远处杖声百余下後渐歇。

  行刑已毕。织云十指出血。

  那个人最能忍了,他什麽都不说,可是──

  你做丫鬟的时候他也做下人。

  你做小姐的时候他驾著车儿。

  你做夫人的时候他尽心伺候。

  不奢求相恋只求长相守,不离不弃亘古不移,却不知道比不比得过别人花前月下,互诉衷肠。

  织云啊,你莫怕──

  jian夫yín妇,不杀之不足以泄愤,家奴们把织云捆起来,拖著送到官府,织云浑浑噩噩的被别人从地上拖起来,什麽都想不了,什麽都不知道,出了院子似乎想要回望一眼,还没转过头就已经放弃了。织云问过他:“我走的时候,你还是不出来吗?”

  罢、罢、罢。

  到了官府,又换了另一套刑具,事实俱在,无需再审,手足带了桎梏,关在牢车里,在街上走了一路,织云回头看那车痕,车轮碾过泥土,带出点点水痕,浅浅的积水,秋光老尽,故人千里。织云想起自己来的时候,也是这般,身如飘絮,心如浮萍,车印子长长一道,不远处,来时的两道深深车辙印尚在,赶车的人不在了,坐车的人也要走了。织云痴痴的看著车印中,昔年的积水里,如今开满huáng花,一路绽放,蜿蜒天边。

  织云的头发被风chuī起来,她抬头看那天,天高云淡,鸟儿自由来去,她艰难的将手在桎梏中挣扎,从袖中摸出一朵珍藏起来的白绒花,从木栏的fèng隙中伸出手指,弯下头颅,带在鬓旁。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chuáng弄青梅。

  那个曾经梳著垂髫的僮儿斜著脸看她,说:“怎麽哭哭嘀嘀的,丢死人了。”他在袖中掏了很久,然後说:“不要哭了,来,给你一朵花儿。”

  地上的故事斗转星移光yīn扭转,地上的追思却在白làng滔天里站成了中流砥柱。这些思念和牵挂织云此刻都懂了,她有了思念的事,她有了牵挂的人。

  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从一个莲池到另一个莲池。思念裹成层层丝茧,从此,飞鸟囚笼,游鱼受羁。

  押送的衙役将她赶上望海楼边的高台,律法里对待女犯的刑法向来仁慈,或是一杯毒酒或是三尺白绫,或是活埋或是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