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的主屋在最北面,也是地势最高处,平日里总觉得望不到尽头的三百多个石阶此刻却被江甫轻易地踏下。
过了石阶就是平坦之处,府第楼阁错落有致,借著月色,尚且可视。一望而去,却是糙木尽折,门扇dòng开,满眼láng籍。
江甫生生止了步,袍袖下双拳紧握,却不言语。明念心疼,却不敢靠得太近,只得断断续续地找著言语安慰──“太傅莫要难过,抄家大抵如此……”
“是麽,”江甫并不看向明念,只是盯著脚下一个已经破碎的木箱,怔怔言道:“你们这些握著别人生死的人总是可以说得这般轻松麽。”
明念僵了僵,并不辩解,只是呆呆地看著江甫,神qíng愈发落寞。
江甫将每间屋子都看了看,偏狭处也仔细寻过,千顷之地竟没有寻到一人。明念看得出他眼里的焦急失望,几番想要开口,却最终默默地跟在了身後。
通向主屋的路从来都是忐忑,主屋里,脸上从未有过流露过一丝笑意的父亲是江甫从小最害怕见到的人。那个被自己称作“父亲”的人,对於自己抑或是母亲,从来都是遥远的存在。
入仕之後,除去每年的元宵,江甫便极少再走这一段陡峭而忐忑的路,不用再俯首在冰冷的地砖上,听父亲的训责。父亲对他也不再像从前那般严厉,有时甚至会从父亲日渐浑浊的眼里看到一丝赞许。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那寒窗苦读的十年终於从父亲这里得到了真正的回报。
念念不忘(美qiáng、年下、生子)58
第五十八章
不曾想,会有这麽一天,连父母的尸首都不知何处。
失去的时候才想到珍惜,才觉得心痛,而无论再怎样痛苦,也无法再听到父亲的训斥,再无法看到母亲额角的细纹。
江甫缓缓推开木质的大门,主屋往日的清冷如今却化作yīn寒,立刻侵蚀了身体的每一处。
明念站在江甫的後面,不过几步之遥。夜幕阔远,而他的视线却全部都落在了眼前的太傅身上。然而,眼前的江甫并没有迈入主屋,僵在灰褐的门槛前,像是看到了什麽骇人的鬼魅。而後,他缓缓地跪在了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猛烈地战栗。
“太……”
明念猛地向前跨了几步,循著太傅方才的视线而去,惊慌的声音却在视线到达的刹那戛然而止。
那绝不是能想象的画面。
主屋正厅的横梁上,悬著两条白绫,白绫上卡著人的喉咙,两具尸体直挺挺地挂在上面,手脚垂下,yīn冷骇人。
明念努力地将视线往上挪去,每挪一分,窒息的感觉便重一分,像是正被绳索勒住了脖子,无法呼吸,却痛在心口。最终,老太傅与江刘氏的样貌终於还是出现在眼前,看不真切,却连一句宽慰哄骗的话都无法说出。
“太傅,快走!”
明念抓了太傅的手,想要带他逃离,可是,蜷在一团的身体除了颤抖却半点不动。
这个太过明显的圈套,偏偏让人根本无法抵抗。
明念僵了片刻,不再坚持,只缓缓跪下身去,将太傅死死地圈在自己的怀里。
任何语言都已是多余,明念只一遍一遍地唤著“太傅”,低切又悲伤。好像只有这样,就能把眼前人的痛苦转移到自己身上,才能从这绞著自己心口的战栗中寻到任然存活的证明。
兵刃相接声首先从外面传了进来,声音越来越近,时候不大,明果便退到了主屋前。
“主子,您带江大人先走!”
明果焦急地频频回首,明念却仍旧没有走的意图,只紧了紧手臂,而後猛地站起身来。此时,围在眼前的是千余人的皇宫内卫,手持刀,摆开了架势,不留qíng面。
明念将明果挡在了身後,拔出了剑,锋刃向下,双目直视宫卫。
“明果,带太傅走!”
“主子!”
明念顿了顿,微微侧头,“太傅,我会将老太傅和老妇人的带回去,你让明果带你先走罢。至少…至少也要活著看到老人家入土为安。”
话音落下,明念已挽起一个剑花,bī人的剑气将十余个宫卫掀翻在地。足落之时,身体却已直冲人墙而去,归刃与人相合为一。
一年之前,归刃方出江湖,并不多见。但凡见者,唯煞於其夺人xing命於刹那须臾。
因而江湖有言,归刃出,一剑抵千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