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无晴_作者:那只狐狸(44)

2017-08-26 那只狐狸

  就在这时,孟觉生颤颤地站起了身来,提了声音道:“姑娘请住手……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你便是……”

  殷怡晴闻言,收腿退开,再不理会叶蘅。她回身看着孟觉生,道:“孟大夫想通了?”

  孟觉生点点头,道:“有些事qíng,压在我心中多年,也是该说说了。”他微微停顿,将回忆慢慢结成言语,而后用柔和而沉缓的嗓音诉道,“十五年前,天下大旱,数十州县皆报饥馑。北域边防亦受其害,已有半年未发粮饷。彼时国库空虚,只凑得白银三万,粮食五万余石。用以赈灾,则不足以饷军。送至边防,则弃百姓于不顾。圣上为难数日,终是下旨赈灾……只是圣上年迈,久居深宫,又为外戚蒙蔽,不知北域边防早已岌岌可危。关外异族,如láng似虎,只待将士疲敝、军心涣散之际,便长驱南下。战事一起,必是生灵涂炭。边防将士一腔热血丹心,苦苦支撑,岂忍辜负?但圣上旨意已下,无可转圜。有识之士自行奔走筹措粮秣,可大旱之年,谈何容易。便是那时,那位大人站出身来……”

  殷怡晴听到这里,已难抑心中的震骇,“他到底是谁?”

  孟觉生含笑,并不正面回答,只道:“他是普天之下最有胆识的人!存亡关头,慈悲恻隐又有何用?也唯有那份残酷,才能力挽狂澜。他召集能人异士,怂恿朝中臣子,诱以银钱,许以厚爵,定下计划……在下有幸参与其中,更蒙那位大人青眼,引为知己。也只有在下,知道截银的真意。事成之后,他不露声色,以其中一部分打发了旁人。剩余的所有银两,都用以置买兵甲冬衣,连同粮食一并送往了边防。我还记得,当时收下这份馈赠的,是忠武将军叶允庭……”

  这个名字让叶蘅惊忡难当,那原本与他全然无关的往事,霎时牵扯出痛楚。他忍不住开口,用近乎愤慨的语调,驳斥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孟觉生不解其意,继续道,“当时镇守北域边防的正是叶将军,此事不难查实。也是藉着这些粮秣兵甲,叶将军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他说到此处,淡淡一笑,而后又是一声长叹,“我还记得,那位大人说,叶将军心xing慈悲,又是固执迂腐之徒,若知道粮秣的来路,必不肯收,只扯些谎话搪塞便是。再者,也别连累了好人。可惜啊,这批来路不明的钱粮终究还是被jian臣拿来大作文章,叶将军也因此被指了通敌之罪。”

  话到此处,叶蘅只觉心上钝痛,诸多qíng感一涌而上,喑了言语,酸了眼眶。殷怡晴亦感揪心,她不自觉地望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说什么。

  孟觉生看着他俩的反应,问道:“若当年换做是你们,会怎么做?”

  殷怡晴转头看着他,心中思绪纠缠,竟无法回答。她qiáng压着自己的动摇,反问道:“挽回社稷,却失却民心,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孟觉生摇头,道:“那位大人的雄才伟略,又岂止于此。灾银一案,震惊天下,动dàng朝野。且说那时外戚弄权,已成气候。那位大人便藉着灾银之案,‘冤杀’外戚党羽,瓦解各路势力。后来外戚bī宫,天下大乱,世人只知那南陵王辅佐太子重扶江山,却无人知晓那位大人是如何周旋谋划,步步削弱外戚之势。若非如此,皇权早已倾覆,南陵王也未必能赢得那么轻松。”

  孟觉生的目光微微上扬,眺着邈远之处,似在那虚无之中望见了回忆。他的语气里满是钦仰,却有带着隐约的不甘,又道:“那位大人常笑说,有些事qíng上不得台面,但总要有人去做。且由那些好人高风亮节,他是恶人,自去厚颜无耻就好。”孟觉生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那笑容里有着近乎慈悲的温怜,为他的五官都笼上柔和。他收回了目光,复又望向了殷怡晴和叶蘅,道:“他说……但愿国泰民安,后人再不必有这般痛苦抉择。”

  他说完,久久沉默。周遭人群亦都安静,寂然肃穆。

  殷怡晴说不出话来,心中一片空茫,竟是无所适从。

  孟觉生转过了身去,望向了一众百姓。他抱拳,深深一拜,道:“诸位乡亲,在下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令诸位失望了。”他说完,又对天一拜,道,“在下早知终有一死,今生罪孽,今日偿还。大人,在下先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