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蘅自然答应。两人一个洗衣服,一个陪孩子玩耍,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些闲话。孩子终究年幼,玩闹了一会儿之后便困了,叶蘅抱他坐下,不过片刻轻拍,孩子便沉沉入睡。他看着那稚嫩纯净的睡颜,心上不由自主地浮出一句话来:
——同样姓薛,又是稚儿……只需一点恻隐,帮我这次,可好?——
他一时迷茫,思绪又被牵远。他并非冷血之人,明知关乎一条xing命,又岂会无动于衷。朝堂之争,是非难定,但那身中奇毒的孩子,却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殷怡晴说得没错,贤臣遭难已是惨剧,岂能再让这唯一的血脉断绝于恶人之手……他于心不忍,偏又顾虑重重,满心矛盾化作愁苦,染上他的眉眼。
王鹃儿洗完了衣服,见他这般表qíng,问道:“怎么了?”
叶蘅抬头冲她笑笑,摇了摇头。
王鹃儿也不多问,正想抱过孩子时,那酣睡的娃娃却扭了扭身子,往叶蘅怀里蜷了蜷。王鹃儿见状,笑道:“瞧瞧,梦里都跟你撒娇呢。”
叶蘅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含笑不语。
王鹃儿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笑道:“瞧你这么喜欢孩子,还不赶紧成家。”
叶蘅无话,只是笑笑。
“对了,梅姑娘怎么样了?上次她摸黑下山,可平安?”王鹃儿问道。
叶蘅不想刻意回避,便轻描淡写道:“没事。”
王鹃儿听他语气,知他不愿多谈,便讪讪地看了看天色,扯了话题道:“瞧瞧这天,好好的又yīn下来了,枉我洗了这么些衣裳,只怕不能gān呢。”
叶蘅点了点头,只应道:“嗯。”
chūn暮夏初,又近梅雨,这天气自然是一日日地差起来。这最平常的念头,却莫名牵起怅然。他乍生无奈,又觉可悲。他口口声声说着“再无其他”,费尽心力断绝一切牵扯,却终究自欺欺人。这八年来,她是初夏细雨、是深冬梅花、是烁熠天灯、是甜绵糕点……他未曾刻意去想,亦未曾刻意去忘。她就在那里,他无能为力。
王鹃儿见他又露了戚然,只得又换了话题,引他说笑。
待到傍晚,薛棠回返,叶蘅便起身告辞。夫妻两留他吃饭,他亦婉拒,只是趁着天色没黑早早回了家。
家门外的木桩上,那个包袱已然不见。他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推门进屋。时候还早,他却径直上chuáng睡下。似乎唯有如此,方能安抚他由身至心的疲惫。
他闭着双眼,却始终无法入睡。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平添愁郁……
一夜辗转,天色微微发亮时,他便起了身。洗漱之后,他略寻了些东西吃,又等了小半日,随后起身去薛棠家。
昨夜细雨,至今未停,更生绵绵之势。这般天气,山上之人都闲在家中。薛棠正闷得慌,见叶蘅来,自是欢喜。他到厨房拿了一坛子酒出来,拉着叶蘅陪他喝。王鹃儿平日也不许丈夫多饮,但叶蘅既在,她便也纵容,自去厨房准备下酒菜。叶蘅并不好酒,但盛qíng之下,少不得相陪。一时酒菜妥当,几人坐在檐下,就着雨色小酌,顺便聊些家常话。
谈笑之间,时光易过,不觉间坛中酒罄。薛棠意犹未尽,又去厨房里拿了一坛子出来。但他酒力有限,又饮了几杯之后,便晕晕乎乎地露了醉态。王鹃儿见状,嗔着他去休息,薛棠只好应从,老老实实去房里睡下。
叶蘅倒无醉意,只是身上略微发热。水酒绵香,本也不烈,他又替自己倒了半碗,静静饮下。一旁的王鹃儿见状,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叶蘅一笑,只是摇头。
王鹃儿叹道:“别骗我了。昨儿我就觉得奇怪,好端端地活儿也不gān,到我这里磨了一天。今日也是……平常也没见你这么热络啊。”
叶蘅不置可否,只含着笑,又伸手倒酒。
王鹃儿皱了眉,起身一把摁住了酒坛,“不准喝了。”
叶蘅见她如此,怯怯收回了手。
王鹃儿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不愿意说也罢了,只是别自己跟自己赌气。”
赌气?叶蘅听到这词,一时惶然。原来自己在旁人眼中竟是这般形容么?
王鹃儿见他怔怔的,摇头一叹,伸手拉他起来,道:“好了好了,你给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