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国舅爷手把禾苗立在田头,袖子捋起、下摆高撩,冷笑着朝魏老头道:“怎么样?认输了吧?再比下去,剩下的苗儿你得一个人下完!”
魏老头气得直哆嗦:“你你你——”
国舅爷不屑地道:“我说你一把年纪了,要服老。别尽把东西别往身上揽,大事小事你都gān了,底下那么多人还要来做什么?”
这话儿虽在理,可由国舅爷说出来就非常不对味,魏老头骂也不是听也不是。正要反驳,却听有人焦急地喊:“国舅!国舅爷!”这声音不仅尖细,还掐着嗓子讨好。魏老头暗骂一声:“阉竖!”然后鄙夷地转头继续下苗。
国舅爷倒是待谁都亲,搁下手里的青苗笑道:“小曹?有何要事?”
这小曹是赵德御跟前伺候的内侍,自小就进宫,国舅爷跟赵德御的jiāoqíng他可都看在眼里呢。国舅爷叫得亲厚,他却不敢怠慢:“官家请国舅入宫一趟。”
国舅爷没耽搁,换了身衣物就随小曹回城。小曹早早就备好了轿,殷勤地替他撩起轿帘。等国舅爷坐定后,他才小声道:“国舅爷,官家心qíng似乎不大好。”
国舅爷目光微动,笑应:“多谢小曹提醒。”赵德御匆忙宣他入宫,小曹又特意通风报信,是谁让天子动怒就极为明显了。
入了宫,守在勤政殿外的内侍远远瞧见了他,立刻就进去禀报。等国舅爷随小曹走到殿前,便听里面传来一声隐怒的斥喝:“让他进来!”
国舅爷缓步入内,长揖见礼:“官家万安。”
赵德御沉着脸,没像往常一样温颜相待,也没有免去国舅爷的礼节。良久之后,他才冷问:“听闻国舅与清河王世子往来甚密?”
国舅爷没应声。
“国舅莫不是也如朝中‘清流’一样,觉得朕当不好这一国之君!”无子本就是赵德御的一块心病,朝中众臣因议立皇子而恶了他的不在少数。如今连最为信赖的妻舅都这样,赵德御哪有不怒火中烧的道理?
国舅爷敛首应道:“臣不敢。”
赵德御qiáng压下怒火:“国舅不为自己辩解?”
国舅爷依然维持毕恭毕敬的姿态:“官家正在气头上,若不将怒气发出来,也听不进臣的辩解。”
赵德御与国舅爷相jiāo十余年,哪会听不出他话外之意。当下就缓下脸色,说道:“国舅心中若有计较,早早与我商量便是。”
“臣也是临时起意。”国舅爷道:“那日云泉会偶遇几位世子,臣便遣人前去考察定阳王世子与清河王世子。然而那定阳王世子机心过重,缺了气度;清河王世子虽仁善,却少了几分果断……”
听他随口评议着众世子,赵德御却毫不怪罪,反而指着国舅爷问道:“几位世子怎么会在云泉聚首,国舅肯定暗里cao持过吧?”
国舅爷也不否认,淡笑:“臣观huáng老对定阳王世子赞誉有加,武将与‘清流’则是多次嘉许清河王世子,两位世子在朝臣中所得的赞誉不相上下。”
赵德御哼道:“赞誉?国舅说得太客气了,我看他们早已想着要扶谁登基!”
听得赵德御的诛心之论,国舅爷眉都没皱一下。若说谁对赵德御的多疑与优柔最了解,那自然当数国舅爷——这些年来他应和赵德御时几乎把朝中百官都骂过许多遍。
只不过这种话赵德御能说,国舅爷却不能说。他抬首问道:“官家可是仍想着要罢huáng老相位?”
“那老匹夫!”赵德御击案:“这几年来他对我bī迫更甚,时机一到,我必除之!”
“官家正当壮年,不愿早立皇子埋下祸端。若除huáng老,定阳王世子失了依仗。到时百官一致推举清河王为储君,官家便会陷入两难之境,进退不得。”
赵德御目光渐寒:“国舅可有良策?”
“一是在罢相之前先选出另一位世子,随意派几个差使。只要百官察觉官家对他的‘看重’,不消多时他便能与两位世子抗衡。如此一来纵然定阳王世子在朝中少了依恃,百官也不至于连成一气。”国舅爷道:“二是以计间之,使他们不能与朝臣深jiāo,宠rǔ俱由官家拿捏在手。”这样的储君,立了又如何?权柄仍是握在赵德御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