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突然静谧下来,静得蝶儿轻哄那未成形胎儿的声音,都格外响亮入耳。
墨愈梵瞪著柳从眉尚未隆起的小腹,缓缓道:“……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已经不是年轻尚轻的时候了?”
“……是意外。”柳从眉低低应他。
“你知不知道以你这种孱弱体质,怀孕都是件危险的事qíng,更遑论生产之痛?”
“……”
“孩子来了,就不想打掉,是不是?”跨前一步,抓住那人单薄肩头,想用力摇晃他清醒,下手却qíng不自禁放轻,“你、柳从眉,你……怎麽就不肯为自己多考虑一点?哪怕一点!”
他知道,他说不动这个看似柔和、内心实则固执坚持原则的男子。墨愈梵抓著柳从眉肩头的手,紧了紧,又颓然滑落。
後退一步,听那人忍住gān呕的声音,勉力开口:“愈梵,我有分寸,你不必为我担心。”
“你有分寸?”冷笑,墨愈梵生气自己在他心目中永远占据不了举足轻重的发言地位,他轻微切齿,恨道,“至少搬到一个稍微像样点的地方去养胎!”
“这里很好。”柳从眉道,“我不想声张。”
“你怕雅重月那帮後妃知道消息黯然神伤?”无名火冒得更甚,又不能冲柳从眉发出来──这家夥,坚持要陪雅重月一生一世的是他,要雅重月立後的是他,瞒著众人隐姓埋名屈居角落里的也是他;现在怀了龙子,还愈加低调,恨不得谁也不要告诉,一个人隐瞒到底……这人到底是狠心,还是根本就少根筋?他那些可笑的原则、礼数能不能有一天砸个稀巴烂丢到海底去喂鱼?!
柳从眉道:“时间不早了,愈梵你要动身,还是早些走吧。”
──劝都劝不动,还不想听他念叨?柳从眉你钻牛角得可恨!
墨愈梵纹丝不动,脚像在地上生了根:“要我走,可以。”
剑眉一挑,冷冷道:“你告诉小皇帝你有了身子,不准瞒著他自己受苦。”
柳从眉滞顿一下,苦笑道:“好。”
“立刻,马上。在他来千蝶居的那一刻,立即告诉他。”
“我会。”
又有一股酸水直冲喉间,既然已被墨愈梵识破,柳从眉再不刻意压抑,转过身,对著秽桶轻声gān呕起来。他躲避了重月两个月,那孩子,应该也容忍到极限,耐不住会来找他要个理由了吧?
告诉他自己有了身孕,或许,利用这个消息,能够说服他对月圆和秦惜之事,心生宽容……
“呕、恶、恶唔……”
一旦不去隐藏,吐起来似乎就没完没了。柳从眉倚著桌案,呕得自己险些站不住。
墨愈梵搀著他,看他惨白如纸的侧脸,只觉那声声gān呕,都重重击打在自己心上,他几乎想开口说我不走了,我留下来,陪在你身边,我要看著你平安无事。
但他终究qiáng自按捺了心痛的qíng绪,无比清醒的认识到,柳从眉需要的人,从来就不是他。
待那阵可怕的gān呕终於告一段落,柳从眉jīng疲力竭的坐下来,抬眼看看面色凝重的好友。苦笑:“抱歉,愈梵,在你面前失态了。”
紫衣男人一声不吭,眼神里,各种qíng绪浮浮沈沈,怜惜、爱恋、伤恸、离别,纠葛成无从辨清的一团迷雾。
好半晌,他沈沈道:“记住你答应我的事,一见到雅重月,如实讲出你的身体状况。”
“嗯。”
墨愈梵再凝望他片刻,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幅卷帛,放到他手上。
柳从眉微微诧异的展开,眼光乍一触到卷帛上所画内容,眸子便蓦地睁大。身子轻颤,再也无法从画卷上移开视线。
隐忍多时的泪水,自氤氲了水雾的眼眸里,顷刻间夺眶而出。
画卷里,一个拿著风筝的清秀少年,正站在青糙地上,面向画卷外露出天真而又阳光慡朗的笑容。那俊俏眉眼,分明是不曾见过的,却又熟悉得叫人心悸。
柳从眉紧紧抱住那幅卷帛,咬紧了颤抖的唇,再也顾忌不了的低低唤出卷中少年的名字,那是他无数次午夜梦回,呢喃心碎的音节:
“萍心……萍、心──”
放不下,断不了,是离愁。
以为可以瞒过所有人眼目,却不料原来最看得清他内心所思所想的那个人,依然是那个自幼童时代起,就愿意舍命护他周全的墨愈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