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眉蓦然抬眼,清亮眸中闪过一丝挣扎。
年轻乞丐误以为他别有苦衷,又趋前一步,声音压到更低:“别看我这样,以前家里尚好的时候,跟著学过一些医术。你腹中胎动剧烈,若不好生静养,有滑胎可能。”
原来,他竟将他误认为女儿身?
柳从眉心中顿时长出一口气。
男身女脉之人本就稀少罕有,世人对这一族知之甚少,在得知一个人有孕的第一时刻,常人脑海中想定的必然是这人女扮男装,而非他以男子之身受胎。
既然秘密不曾揭破,而且看乞丐也有替他隐瞒、照顾之意,柳从眉犹豫再三,终是虚弱体软,无力拒绝这久旱甘霖般的好意。
当下顺水推舟,轻轻点了点头。
他生得好看,有孕後容貌也较之从前更为妩媚妖娆,伪饰自己男扮女装,毫无违和之处。乞丐激发了怜香惜玉之心,再不催促他紧紧赶路,反而间隙提醒另外几位夥伴时刻休息一二,让柳从眉有力气赶上他们脚程。
紧走慢走,终於来到最近的一家大宅附近。远远望去宅府前人头攒动,都是附近的流民与行乞者,拥挤在分发食物的府中下仆面前,争先恐後伸长手臂抢食。
“你在这里等我们,我去替你多拿一份食物。”停住脚步,那个一路照顾柳从眉的乞丐给他寻了个屋檐下的台阶落座,热心的说。
“你为何对我这麽好?”柳从眉看他急急奔走来回,抢了几个包子塞到他手里,略有歉意的问。
“男人照顾女人,天经地义的事。”瞧年纪最多不过弱冠之年,说出话语却已有一番男子汉沈稳口吻。
柳从眉微微一笑,想称赞两句,脑海中却不受控制浮现出另外一个年纪相仿的人的身影,眼神不由得怔忪起来。
乞丐又走了几个来回,看见柳从眉兀自拿著吃食,定定的发呆,伸手到他眼前摇晃一下。
“怎麽了,不舒服?”
“……”柳从眉回过神,敛了寂寞色彩,微笑道,“还好,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乞丐见他神qíng微露萧瑟,猜想莫不是思念腹中孩儿的父亲?
这种事外人也不便多问,正要再宽慰几句,忽然听到一阵急促马蹄声,大街尽头处扬尘飞舞,传来厉声喝斥:“下贱糙民,竟然罔顾圣旨,庇护朝中罪人?!”
眼前再是一花,乞丐没来得及起身站直,已被一道横空劈来的马鞭狠狠抽翻在地。
柳从眉愕然抬头,那道马鞭竟是不由分说向他抽了过来,一鞭便抽中他手掌,乞丐费心抢来的食物滚落一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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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羲城,皇宫内丝竹声声,仙乐飘飘,百盏琉璃宫灯芳华流彩,映照殿上翩然起舞身影如梦如幻。
雅重月单手支颐斜靠在龙椅上,凤眸从面前献舞的嫔妃身上如蜻蜓点水一掠而过,再度陷入漫不经心的走神状态。
殿内前来贺寿的文武百官济济,歌德颂歌的祝寿声此起彼伏,一会儿这个人擎著杯盏站起来了,一会儿那个人又屈身下拜说了几句什麽。雅重月眼波如蹁跹蝴蝶,糙糙穿梭过这些喜乐喧闹的人群,茫然四顾,张望著绝无可能出现在此地的身影。
吏部尚书谷易是朝中唯一知晓皇帝真正期盼何人的大臣,知道这个年轻皇帝心有挂系,却年少气盛不肯低头。想著想著也颇是苦闷,替那被远贬他乡流落街头的人不值,苦思无计,只得一口口喝闷酒。
突闻宫人传报,下一曲由怀袖宫qíng妃娘娘献乐《金缕曲》。
谷易从杯盏中抬头,看见向殿堂上款款走来的女子纱衣曳地,婀娜多姿,纤纤玉手中执著一柄软剑,柔媚中带著隐隐萧瑟之意。再看那一直百无聊赖的皇帝,居然懒洋洋睁开了始终不知是睡是醒的修长凤眸,意兴盎然的注视著出场的人儿。
整个後宫,受封嫔妃无不出身名门或家世显赫,唯独这位qíng妃娘娘来自民间,从奴婢地位一跃飞升,成了皇帝的枕旁人。
谷易眯起了眼,看见秦惜向皇帝微福一礼,开启朱唇吟赞了几句祝祷词,轻摆腰肢,行云流水的翩然舞动起来。
果然与寻常女子不同,气度、xing子洒脱随意,gān净利落,不似一般庸脂俗粉。
待看到一旁列席的三王爷雅月圆,注视qíng妃的目光微闪,似欣赏似含qíng时,谷易觉得自己还是继续喝酒,视而未见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