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水城里,最大股的江湖势力是[折枝堂],最大的三教九流集散地是[福禄寿],而最最热闹的地方,却是[秦楼]。
只是秦楼的热闹,只会出现在夜晚。当他从那华丽的阁楼里步出时,身后的楼阁死气沉沉,一点不复夜晚的活力。
他一眼就看到了秦楼楼脚下那个小小的面点摊子,老板招呼着过往的路人,忙得不亦乐乎。
看了看冒着腾腾热气的汤锅,他静静地走了过去。
“哎哟,什么风把十三少chuī来了!快坐!快坐!今天有上好的jī丝馄饨,正是十三少最喜欢的乌骨jī……”小老板招呼得异常殷勤,而其他桌子上正在吃东西的人们很自觉地把咀嚼、喝汤的声音减到最低。
[折枝堂]的人,在一水城里有着超然的地位,有人甚至自觉地把位置挪到旁边,自己蹲着喝汤进食,也要硬是空出一张桌子来。
“随便吧。”十三默默地坐下,自己面前的桌子上空dàngdàng的。他觉得很奇妙,十五年前,这里也同样有个卖早点的小贩,每天同样卖的是jī丝馄饨和南瓜圆子,每天同样聚集着不少贩夫走卒来这里填肚子。只是,十五年前,没有人会让桌子给他,小老板也不会这样招呼他——他们只会露出嫌恶的神qíng,看着他在摊子前露出饥饿得凶狠的目光,步履蹒跚地走过……
小老板很快把早点端过来。三碗jī丝馄饨加一份南瓜圆子,不算丰盛,却很足够。看在旁人的眼里,几乎要怀疑——了不起的[折枝堂]十三少,居然不去富丽堂皇的[福禄寿],而在这种路边摊上吃如此简陋的食物!
别人当然不明白——因为他从来就分不出东西味道的好坏!不是他的味觉有问题,而是无论那食物的味道如何,对他而言都是一样——食物只要够吃饱,就能成为活下去的能量!好吃或不好吃,又有什么区别呢?
当一个人饥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算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人ròu,也照样可以一口吃下去!
东西吃到一半,十三的手就停了下来。他听着靠近过来的脚步声,略一迟疑,便又重新动筷,将南瓜圆子慢慢放入口中。
“十三哥。”走来的人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折枝堂]统一的黑色短打装束,一双大眼睛像火炬一样明亮,步履轻快,神色jīng悍。
十三没有回应,少年便靠到他耳边道:“很太平,没法儿闹事。”
言简意赅,少年的话比暗语还要简洁。十三扬了扬筷子,让少年坐下来吃饭。
“那边请来了段非。”少年继续道,声音不大不小,一点也没有告密的模样,神态自若。
而十三的表qíng更自然,从头到尾,他连眉毛也没抬一下。
“他的刀真的很快!”少年接过老板送来的馄饨,一边说道。
十三还是静静地吃着,他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每一口食物都要化成他的能量。
“听说段非的刀,可以在一瞬间劈出十六下!”少年继续道。
十三把空碗碟一放,掏出一两银子放到桌上。他站了起来,终于对少年说了一句话:“少说话,多吃饭,命才会长。”
少年讪讪地点头,一片赧色。
离开小面摊,他悠然走进街头对面的茶楼,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见一个与少年相同打扮的矮子跑上楼来,一见他,立刻凑了过来——
“十三少,老爷子有请。”
嘴角轻轻一掀,十三点头。不出他所料,花错的消息几乎与他同步。很明显,花错的第一反应,就是把他叫过去。
一切都像演戏一样连贯,他几乎想要拍手叫好!把茶钱付了,十三伸了伸懒腰,同那矮子一起走向花府。
“少爷,快看!梅花开了!”翠玉的声音透着兴奋,无命默默看了一眼,道:“早就开了,你没注意。”
那些花早就开了,虽然还很零星,却依旧倔qiáng地盘踞在狰狞的枝头上。似红非红,像点点血迹,远远看去,并不那么惹人愉快。
“喏,罗大小姐的贴子,人家可是正经人家出来的金枝玉叶。”翠玉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拿出一张素色纸笺,从质地到笔墨,讲究到近乎豪华,却又不显穷奢。看着这张措辞诚恳的拜贴,无命悠然一笑:“拿去回了,就说我不识字,看不太懂。”
“什么呀?!这可怎么回!”翠玉翻着白眼:“少爷,人家可是个大门不出的大家闺秀,您可别看走眼了呀!”言下之意甚是惋惜,仿佛那是她自己的金玉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