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出皇子府的朝臣多了起来,或是来往匆匆,或是掩门长谈,面上皆是凝重之色。
七皇子耽于政务,许是忘了东苑的那个人了,皇族贵胄多是如此心xing,过眼即丢的,总当不得真。侍姬在帘外嚼着舌头,唧唧哝哝的语声也不甚大,恰恰入得云想衣的耳中。云想衣蔑然而视,信手处却挑断了一根长弦。
蜻蜓倦倦地栖在九瓣白莲的花荫下,只有青蝉在枝头不歇地鸣着。
琴声幽幽,坐待闻歌者,一日一日,终不见他来。
直到那日,皇子府的总管赵项忽然径直入了东苑,吩咐将云想衣带上了马车,一路缄口不言,行到了城门下,也不问他如何地不悦,拉着他上了城楼。
高处凭风,皇朝的十方战帜猎猎作响,帜上腾龙舞爪,霸气跋扈。
赵项引着云想衣到了城台边上,遥遥一指。
城门外,兵马方列,隆隆的战鼓擂响了。长戟挥拓,剑气纵横,雷霆虎步搅起尘烟成幕,马扬前蹄,踏尽百万金戈。阵前,主帅旗下一骑剽骏黑马,金剑铁甲的武将策马回望,远远地,看不真切面目,仿佛见那太阳的影子落在他的眼底,刺痛人的狂烈与骄傲。
夏正炽,火舞艳阳。城楼高处,却有人不胜寒,美丽而苍白的嘴唇是阳光下也不会融化的雪,冰彻心骨:“为何要走?为何?”
赵项尖瘦白净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死水般的沉静:“皇上此次着令平阳侯为主帅,七皇子辅佐中军,掌这十万兵马,即刻便要开征了。殿下说他不敢见你,只要你在这里看着他走,他便安心了。”
长长的、尖尖的冷笑:“明明说过什么都可以为我做的,原来只是信口雌huáng。”恨得深了,指甲在手心中掐出了血,云想衣也不觉得疼,“不过是狂妄竖子,凭什么掌领中军?难道殷九渊一走,景皇朝竟再找不出带兵之将?”
“云公子言语还请斟酌一二,莫要说这大逆不道之辞。”赵项的语气陡然沉了。
云想衣蓦然回首,青丝拂风,狂乱处自有清高:“赵总管是在教训我吗?”
赵项目光深沉,也看不出喜怒,“殿下临行前有令,要小人照顾好云公子。公子的言行若有不周之处,小人自是要在意的。”
悠长的号角声chuī响了,军士的脚步震动了巍峨的城墙。
赵项的目光注定云想衣:“殿下在下面看着你呢,请云公子回头靠近一些。”
云想衣傲然昂首,拂袖yù走,步子刚动,却被赵项牢牢地抓住了。赵项qiáng硬地拖着云想衣靠在城台边上,拉扯着他的头发迫他向下看去。
黑马上的少年骑士望了过来,似乎在微笑着,飞扬的笑意慢慢地淹没在huáng沙中。扬臂一挥,威严而刚烈的背影刻在了骄日的尽头,去向天方。
待到尘烟消散,赵项放开了云想衣,跪下来,恭恭敬敬地一顿首:“一时qíng急,小人失礼了,公子海涵。”
云想衣却不回头,虚脱般地倚在城墙上,良久、良久。太阳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斜斜,在青石砖上颤抖。
——
竹影婆娑,古佛深禅。一盏青灯,三柱沉香,经幔上的优昙钵华已经褪却了颜色,莫道是彼岸花开。白衣人静静地候在禅房中,听隔墙木鱼声声,容颜宁若止水。
净空随着小沙弥进得门来,合什施礼:“云施主久等了。”
云想衣欠身还礼:“想衣不请自来,扰了大师清净,还望见谅才是。”
小沙弥奉上了苦茶,掩门出去。净空宣了一声佛号,客客气气地道:“但不知施主所来为何?”
云想衣微微一笑:“前次铩羽而归,想衣心有不甘。今日技痒,yù与大师再较高下,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净空参佛已深,生xing淡泊,唯好棋弈一道,久已成癖,只是平日里罕有匹敌之人,总不得尽兴,闻云想衣之言自是喜甚,欣然颔首:“难得施主有意,老衲焉有推却之理?”
当下入坐,摆上了星罗棋盘,净空抬手:“来者为客,请先行一步。”
云想衣亦不谦让,拈黑子以连角起势,占了个头筹。
净空捋须而笑,白子应对。
云想衣细思量,再出手缓了缓,已不若先时轻巧。
两下里皆是凝神,一来一往出手极慢。待得沉香散灰,苦茶凉彻,盘上渐渐现出一条长龙之势,龙困浅滩,竟又是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