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华_作者:秋叶影(93)

2017-08-15 秋叶影

  长夜如歌,chūn虫低低地吟唱不休。风卷帘动,凋谢了满地月色。

  云想衣伏在地上,手指痉挛着在青砖上抓挠着,其实什么也抓不住。冷了,发抖了,疯了一样凄厉地笑了。喉咙里涌上来的血带着一种腥腥的甜味,象是掺了蜜的毒药,让他窒息在黑色的夜里。

  ——

  便不是江南、便不是三月,这chūn雨也如是烟了。早起的时分,殿上的青瓦已湿了半片,从滴水檐边上淌下一长串水珠子,落得芭蕉声声、栀子点点。竹帘半搭,斜风细雨飘在案头,班驳了那片朱漆。

  云想衣寻了两只破碗、三个茶盏,放在阶下。chūn雨细苏,漫漫地落在碗具中,或是三分、或是半寸,清清浅浅的一汪水。云想衣手持竹筷,轻敲慢拢,在粗瓷碗上和出宫商之调。竹筷扬错,七转流声。

  天是灰的,蒙蒙地笼着烟纱,仿佛只用水墨勾了半笔,便懒懒地渲了开去。庭院深几许,总不见燕子归去,闻得泠泠水音、悠悠竹磬,那一人独在烟雨外,弄着离伤的调。

  雨水滴答,半晌漫过了碗沿,那调子便高了几阙。云想衣手指连翻,竹筷也敲得急了,兀然“呛”地一声,裂了那只碗,水湿青裳,一阵子沁凉。

  那时有人踏雨而来,明huáng色的伞盖遮住了一方漏雨的天,他宽袍长带、缓步轻行,微微地一摆袖,只是淡淡的神qíng,却如从天街上来,高傲而尊贵。

  云想衣垂首不语,一下一下地敲着水碗,宛如银瓶横倾,铮铮不绝,水碗裂了一角、两角、三四角,指尖复又一抖,刹那飞流奔泻,金声断玉,碎瓷“叮当”破了满地。

  景非焰优雅地立在云想衣的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勾起嘴角,浅浅地一笑,说不出的傲慢:“有人听见你昨晚一个人又哭又笑的,朕还当你又疯了,赶早过来瞧瞧,却不见得,倒是无趣得很。”

  云想衣瘦弱的肩膀颤了一下,僵硬地站起身来,望着景非焰,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抚摸景非焰的脸颊。很慢很慢。

  隔着迷离的烟雨,眼眸中那一点点波色也暗淡了,苍白而模糊的凝视。云想衣的指尖触到了景非焰的呼吸,冰冰冷冷。他忽然微笑了,将手缩了回来。

  “我没有疯。”云想衣轻轻地说着,那般地温柔而婉转,“你看、你看,我好好的呢。”他“咯咯”地笑了起来,踮起脚尖翩然旋舞。九曲回廊、勾檐如画,朱色的阑gān外,见他衣袂曼曼、青丝飘飘,宛如惊鸿照影而来,只在红尘回眸一瞥,便yù随风归去。

  执伞盖的内侍俯首默然。斜斜地风过,点点细雨湿了景非焰的眉目。他倏然伸手抓住了云想衣。手指尖在颤抖。

  云想衣的眼睛转了过来,带着一点烟雨的颜色,淡如水墨。

  景非焰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将他整个人都摔了出去,跌在地上,半天不能动弹。

  雨声寒碎,风声yù断,只在咫尺的朝暮间,繁花谢去。水滴下,阶上的瓷片“叮叮”地几声孤调。

  云想衣抽搐了几下,喘息着仰起脸来。湿漉漉的满脸都是水,他只是那样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景非焰,那一时的惊艳竟是凄厉。

  景非焰的目光苍白而冷漠:“你疯了也好、死了也好,朕都不会再瞧你一眼。”掉过头去,他的身姿依旧是高贵挺直,在雨中绝然而去,“等你的骨头烂掉了,朕再过来替你收尸,也算qíng分一场。”

  云想衣的嘴巴张了张,终于没有发出声音,低下头去,将脸埋在泥泞里,倦了,只是想沉沉睡去。梦里花落。

  ——

  云想衣在半夜醒来。那时的雨将歇未歇,淅淅沥沥地落了满庭的清冷,阶下的青苔又绿了。晓窗旁一豆孤灯,只在雨声中奄奄,总留不住那一点子烛光。更深夜漏。

  云想衣觉得身子一会儿在烈火中烧着、一会儿在冰窖里浸着,恨不能死去了好了,辗转挣扎着,模糊地却见chuáng边有一人在望着他,心头不知怎的就是一酸,张开嘴咿咿呀呀地叫唤了两声,也没明白叫的是谁。

  那人捧了一只碗到云想衣的嘴边。闻着是药糙的味道,早凉透了,带着一股子苦腥。云想衣渴极了,哆哆嗦嗦地伏上去、大口大口地就吞。胸口一阵子翻绞,猛地又吐了出来,咳着、喘着,象是要把心肝都呕尽了,痛得难受。那人慌慌地扶住了他,手抖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