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我的威胁,chuáng上的人径自沉睡,于是,又不由想起那一天……
那一天醒来,便知道自己大限已至,虽然早知有这么一天,却不像原先那样看得开。
我想陪在初雪身边,可却束手无策,好不甘心。人说死后饮下孟婆汤便会忘却生前种种,那我绝对不会去喝。我不想忘了初雪,即便转世,我也要记着他、找到他、守着他一辈子!
……可,那时的初雪,还会记得我吗?
对拥有漫长时间的初雪而言,这一季的记忆会不会就像白驹过隙,很快就被抛在脑后?
我很怕。我不怕死,我只怕他忘了我,怕得难以自制。
初雪睡在我身旁,一脸沉静,丝毫不知我的心思。
于是我吻了他,虽然只是一瞬间,唇与唇相触的刹那,我在心中疯了般祈求:别忘了我!别忘了我!千万千万别忘了我!
那一天,我死在初雪的怀里。冬天虽然很冷,可是初雪的怀抱很温暖,暖得叫我忍不住想掉泪。我虽然舍不得,却只能离开。可是初雪不让我走。
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灵力,硬是将我唤了回来。
那天,雪下了整整一夜。那是那个冬天,最后的一场雪。
我的初雪,就在那天,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初雪沉睡以后,由梅香负责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一切又回到原来的样子,回到初雪来伫雪院之前的寂静。
一年后,梅香成了亲,又一年后,她生了孩子。那是个很可爱的男孩,满月时梅香抱着他来恳求我,求我应允给这孩子命名为“雪”。
我答应了她的请求。
那孩子慢慢长大,整日在伫雪院里跑来跑去,让这寂静的院落稍稍热闹了起来。
我常带着他一起到访岁园,那孩子很活泼,园子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所以他总是满园子绕,捧着一大堆糖果点心笑得开心不已。
他最常说的话是:“雪铭最喜欢幻jú了!”
软软的,很认真的语气。
没有人把这句话当成童言童语,稚雀揉揉他的发,淡笑着嘱咐:“那么雪铭,你要让幻jú幸福哦!”
他每次也是答应得很gān脆。
稚雀说,那孩子与访岁园有缘,问我要不要收了他做义子。
每年冬天,当第一场雪落下时,那孩子总会问我:“义父,初雪今年会醒来吗?”
每年,我都笑着摇头。
他倒也不气馁:“没关系,明年应该会醒吧!雪铭好想早点见到初雪哦!”
“放心吧,你一定可以见到他的。”
千篇一律的回答,我已分不清是说给那孩子听,或是自己?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看着雪铭从一个孩童长成少年,从少年长成青年。
“义父,我要跟着你修道。”某天,他这么对我说。
“怎么忽然想修道了?我以为你不感兴趣的。”
“为了延长寿命啊!”他理所当然地回答,“幻jú会活好久好久,可我是个人类,没有那么长命。如果我死了,他会寂寞的。”
我一时无言以对。
旁的人修仙求道,莫不是为争出苦海、跳脱红尘,可他呢,煞费苦心却是为了纠缠住这段缘分……三千软红,qíng之一字……于我,又何尝不是?
每每对着镜中的自己,连感慨都已不能。依旧年轻的身体、依旧乌黑的头发,全是依凭了初雪那时的力量,而生命,却是不这么容易便能延长。
好不容易,初雪凝聚回了些许灵气,由真珠渐渐幻化成人形,我记不起其间花去了多少时间。岁月就像指间的细沙,挽不住,空余恨。
不是不曾失望、不曾怨怼,可,只要一望见他剔透的容颜、只要一想起他淡淡的笑脸,再气再恼也不过是一声轻叹便作罢。
只要他能醒来,我还有什么可奢求的?
一遍又一遍,我握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乞求,希望他能睁开那双总是映着我的身影的眼。
我们约定过,会一直陪在彼此身边,原是认定了食言的人会是自己,却不想变成了他,这才明白当初的自己有多自私……
一个人,好寂寞。
没遇见初雪以前,我从不知道,原来比起病痛,寂寞更叫人难捱。
我坐在chuáng前,透过半开的窗望着访岁园银白色的冬苑。苑里,两只雪白的小兔子在雪中相互追逐嬉戏,一如他当初所说的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