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放下紫玉盅,竟自铺褥中摸出一管短笛,不知是激动还是指掌无力,捏着短笛的手竟不住发颤:“……‘自己就是个由人指掌拨弄的玩物,学旁人拿什么曲调消遣。’……茗姑娘,记得这话吗?”
若水gān涩的声音,引着往事如cháo水般流泻入脑,逐渐清晰起来。《流年醉》《chūn晓吟》一个个曲子浸透着chūn雨丝丝缕缕纠缠着幼年的欢笑悲喜:那一管紫竹不是什么短笛,而是小时候的若水最最爱不释手的dòng箫残筒——适才若水说的那句话,就是王爷偶然自嘲之语。
他此刻提起王爷说的话,我这才有些恍然地记起,就是王爷偶然自嘲之后,下午若水便躲进萝枕岩,狠狠将他爱不释手的dòng箫折了几段,自此以后便再不动箫。就为dòng箫的事,王爷还曾几次发作若水,也就是自那以后,若水与王爷之间便越发生疏、淡漠起来。
“……单大人,王爷这话不是说你呢。”我禁不住苦笑,难不成若水是认为王爷指桑骂槐尖刻骂他?以王爷的骄傲,纵然要骂,怎么会这么藏着掖着?盯着你眼指着你鼻子就这么冷冷静静骂了,你又能怎么着?
若水忽然狠狠地将那段残箫扔出老远,决然将目光移向暗处,再没有说话。
待人接物素来温和淡漠的若水,近年来倒是第一次如此bào躁地发了脾气,我隐隐知道这是和王爷突如其来的温柔、还有那截断箫有关。可是,王爷和若水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怎么一截断箫,就让平静如水、淡漠如水的若水,不再心如止水?
悄悄将若水扔出去的半截断箫捡了回来,我知道若水心里仍旧对这支箫,爱不释手。
浅眠不及两个时辰,便听见院外雍容沉稳的脚步声,盘桓一阵便又离开了。旁人的脚步声我未必认得出来,王爷的脚步我却是听了十多年的,除非王爷刻意隐藏行迹,否则我绝对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禁不住有些错愕,王爷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小隔间里清泉滴滴答答积了一夜,我轻手轻脚下了竹榻,掬水洗漱之后再出来,才发现若水也已穿妥衣裳下了chuáng,忍不住问道:“能下chuáng了?……昨天还动弹不得呢。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若水摇摇头,道:“没什么大碍,等下练趟剑活络下筋骨就好了。”
“没事就好。”若水既是周身无恙,我自然不用多耽搁,当下说道,“若这边没什么需要照料的,我便先去王爷身边伺候了。”
若水微微一笑,道:“茗姑娘请便。”
看着他又自淡漠从容的微笑,我竟忍不住一愣。昨夜那个宛如小孩子赌气般乱扔东西的若水,此刻又被他用那罩了这么些年淡漠温和的面具,深深掩藏起来,不见了?
这世上再快的飞鹰,也快不过世人的唇齿,柳泫奉命将秋袭国破的消息传出之后,还不到两天,几乎整个惊燕都被震动了。等柳泫大肆屠戮秋袭皇室、将千寿皇庭内稍微有些势力的奴隶主全部活埋,又将印有王朝皇帝宝印的恩旨公告天下之后,连整个秋袭都沸腾了起来。
辞章华丽的恩旨被译作秋袭字之后,只剩下简简单单的意思(事实太复杂了未识字的奴隶们也听不懂):秋袭并入王朝版图之后,化为秋袭十三郡,与王朝二十四城一十八郡同制。即,废除奴隶制。
到如今我才明白,王爷为何不急着东征寒瑚,反而要挥师南下,图谋秋袭。
秋袭是现如今惟一一个保留奴隶制的国家,秋袭国内的大部分土地、财富都掌握在奴隶主手里,而单奴隶就占了人口的六成,剩下四成中,一成为皇室及皇室旁支,另外三成则为大大小小的奴隶主。
照柳泫如今的做法不难看出,王爷是想杀尽奴隶主,施恩于秋袭上下的奴隶——王朝原本就没有奴隶制了,一旦秋袭并入王朝管制,自然不会多做花样弄出废了几百年的主奴制。奴隶渴望的并不多,相对安定的环境,没有肆意残nüè自身、玩笑cao控xing命的主人,这些都是王朝可以轻易施舍的。
一旦得到了占秋袭六成人口的奴隶拥护,将秋袭收入版图之内,简直不费chuī灰之力。而秋袭若是顺利纳入怀中,日后再东征寒瑚,三军上下没了那些顾虑忐忑,自然军心稳定、士气如虹。
王爷与薛冷及几位指挥使坐在机要营中,分析着秋袭地形。其实秋袭境内最重要的十三个军事重镇,王爷早已了然于胸,他授意柳泫公告天下的那道恩旨中,所指的秋袭十三郡,其实就是按着秋袭境内十三个战略重镇划分出来的。如今却是沉默不语地听着几个指挥使手下的首席幕僚唧唧喳喳,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