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眼前这个人真的是若水?……我有些难以置信。
一开始王爷的笑容便未自脸上凋残过,此刻带着浅浅的笑,轻轻勾着若水几缕垂在肩头的长发,柔声道:“你知道,本王不放你出去做事,不单是为了这个:这是诱因,不是重点。重点是——你做不到。”
一口气否认了若水的才gān,让若水有些震惊。无论如何王爷这句话都说不通的,难道在王爷眼中,若水连薛冷都不如了?……倘若当真认为若水并无可用之处,当初又怎么会将他揽至身边,军政大事都放得下心jiāo予他“便宜行事”?直到私纵柳煦阳的事发了,才说若水“做不到”?
“你原本是明珀圣女遣来助我大业的,十数年鞠躬尽瘁,本王很是感激。此刻你若要走,本王与你赐酒赏金,千骑仪仗送你荣归暮雪山。你若不走,回去休息沐浴,养足jīng神晚间伺候本王。明白?”
王爷温柔款款地说着。意思已极为清楚明白,若想留下,便乖乖做侍寝的宠物,若想离开,那便是海阔天空,随你潇洒自由。总而言之一句话,无论若水是去是留,王爷是绝不会再起用若水了。
对于王爷的坚决,若水有些意外。从如今的局势来看,王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此时此刻,如此决绝地将他这样一把利剑弃而不用。难道王爷要的并不是死心塌地的屈从和温顺?
“若水不明白。”他抬头直视王爷清澈温柔的眼眸,压抑却清晰地吐字说道:“如此用人之际,王爷连薛冷都不愿轻易舍弃,若水究竟做了什么不容于王爷的错事,让王爷如此决绝地弃用若水?”
王爷看着若水,有些惋惜地叹息一声,却没有说话。
若水清楚冷静地继续说道:“倘若当真是若水触怒了王爷,才使王爷不愿再用若水,若水愿倾尽心力向王爷赔罪,严惩苛责绝不规避。求王爷看在王爷既缺锋芒之剑,属下更无可侍之主的份上,饶恕若水。”
王爷凝望着若水,缓缓站了起来,移了两步,却又退回来。忽然蹲低身形,凑近若水耳畔,似笑非笑说道:“本王确实期冀一把锋芒之剑,可是,你确定你就是本王想要的那把剑?”
不待若水反应,王爷已轻抖衣袍,萧然走出主帐。
我看了若水一眼,他仍是容色沉静,只神色颇为忧虑,我满肚子疑惑实在不能多待,追着王爷脚步匆匆跟了出去。
王爷走出机要营,便又转到了夜流霜将军灵堂。我赶到的时候,夜流霜将军手下负责守灵的几人都已在王爷的示意下安静退去,王爷手拈三支香,站在夜流霜将军灵前,一直沉默着,并不言语。
“十一年前,本王刚刚受封‘天下兵马大元帅’。当年轩辕便犯境碎石山,平北将军颜汝善指挥失措,溃败不敌。敌军沿着白水顺流而下,眼看就要打入王朝腹地,当时王朝最骁勇善战的年轻将军柳煦阳临危受命,领兵二十万与敌军会战于三江汇流之地,古意城。”
王爷忽然静静地讲起往事,“血战十七天,歼敌三十七万,自伤十四万。尸横遍野,白水断流。如此惨烈一战之后,轩辕沦为王朝奴国,岁岁朝拜,年年纳贡。柳煦阳功高盖世,威震天下。”
王爷说的我都清楚,这也就是王爷幼年时,便心急火燎地南征北讨、苦挣军功的原因。四处征战盛极“战神”之名,凭着王爷内定储君的权威,牢牢将柳煦阳挤兑打压着。一个瞳将军,一个颜知将军,也都是王爷刻意捧起来的将星,目的就是为了和十多年前便威震天下的柳煦阳柳元帅分庭抗礼。若非如此苦心经营,如今三军之中威望最高的,只怕就是柳煦阳了吧?
“茗儿可知道,什么叫作‘一将功成万骨枯’?”
王爷淡淡笑了笑,将香屑逐渐剥落的香cha进了香炉,不等我回答便径自说道,“柳煦阳这一将,就是数十万冤死枯骨堆砌出来的。”
“……冤死?”战场中冲锋陷阵,也有冤死之说?
“轩辕多骑兵,碎石山以南尽是山地,崎岖不平,颜汝善又是山地老将,若非有人刻意施计陷害,怎么会轻而易举溃败在轩辕手底?”
王爷浅浅笑着指点迷津,眼中却没有一丝温度,“会战古意城时,颜汝善手底下三万残兵尽数殉国,颜汝善至死也没有一个折子传回京城。柳煦阳说,颜汝善是失疆兵败,畏罪自杀。稀奇的是,颜汝善在京城的长子和他手下几名心腹将军,也跟着‘畏罪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