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仍是十四岁的长秀,却躺在chuáng上,奄奄一息的只剩了半条命,仍是将右手塞在我的手中,恹恹笑了起来:“师哥,原来他们说的富贵,竟是应在这个上头了。这样的富贵,叫我……消受不来。”
在此之后,他再也没有让我瞧过他的右手手背,仿佛那是一个羞耻,每每遇人,都要遮掩起来。
我也没有再提过这件事,我知道,在他的心底,是很不愿意把这件事在曝光在他人眼下的。
只有一次,那是长秀跟了乔五之后,正chūn风得意的时候,我碰巧路过他的屋子,从窗户望进去,看见长秀正抚摸着他右手手背的那颗痣,若有所思一般。
那颗痣的位置,就和眼下盒子里的那只手上,是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的。
“老七!老七!”一双大手抓着我的肩膀不断的晃着,那个声音还在嘶吼,仿佛很急躁,很惊恐。
我的眼珠僵掉了一般,缓缓地,挪到了他的身上。
师哥和香鸾正焦急地望着我,后者还捏着她的鼻子。
我将身子侧了过去,挡住了香鸾的视线,迟疑着,将手中的盒子举到了师哥的面前。
师哥的脸色大变,他的声音亦有些颤抖:“……这、这是谁的?”他虽是发问,可我听得出来,他大约已经有了答案了。
我不争气,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师哥,我对不起长秀,对不起他啊!”这样的重负是我不能承受的,我再也不受控制,缓缓跪了下去,抱住了脑袋,企图否认这一事实。
“是汉家么?”
门外忽然传来人的声音。
香鸾不明就里,看了一看临近崩溃的我,在师哥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旋即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只相同的盒子走了进来,她看了看我,不由的将拿着盒子的手往回缩。
但我看见了。
我不管不顾朝她扑去,抓住了那只盒子。
不管是什么样的事qíng,不管有多么惨淡,我宁愿自己扛着,而不是被再次蒙在鼓里,傻子一样的一无所知。
香鸾争不过我,一下撒了手。
我夺过盒子,哆哆嗦嗦的不敢开。
师哥一把握住了我的手,盯着我的眼睛摇了摇头,想要拿过这个盒子。
然而我却异常的坚决。我握着盒子,怎么也不肯松手,只是拼命的摇头——是我该面对的,这次我绝对不让别人在护在我的面前,叫旁人替我受罪。
我含泪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并不是什么血腥骇人的东西,不是一只断手,也不是一只断脚,只是静静的躺了一朵绢纱的杜若花,和一枚红绳系着的玉佩。
被刚买回来的蓁蓁那时还没有名字,战战兢兢的站在我的面前,忸怩着绞着自己的裙带子,目光像被猫儿追逐着的耗子,不断的躲藏。
她那么小,那么可怜,那么脏兮兮的,仿佛一点点的动静就能惊得她跳起来,然后仓皇而逃。
我将一盘女孩子爱戴的绢纱的花朵端到她的面前。
小姑娘果然眼睛一亮,跟着眼巴巴的看向了我。
我鼓励着点点头,她便从中间拣了一朵红色的杜若花,簪在了她杂糙似的头发上。
对着镜子,蓁蓁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笑来。
自此以后,蓁蓁便一直爱簪一朵绢纱的杜若花在发髻之中。
一朵绢纱的杜若花。
还有那枚玉佩。
这枚玉佩和那只断手一样的好辨认,那是放在长秀襁褓里的一枚玉佩,大约自长秀出生以来,便一直伴随着他。
如今,连这枚玉佩也离开了他。
我泡肿着眼睛,将那枚玉佩捡了起来,这才发现,上面系着的红绳似乎是被人qiáng行扯断了。
大约在抢夺这枚玉佩的时候,长秀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这才会护不住这枚玉佩罢?否则凭他对这枚玉佩的爱惜,又怎会轻易的拱手与人?
长秀现在,大约生不如死罢?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推开师哥就要往外跑。无论如何,我这个做师哥的,也该担起自己的责任,不能拖累了自己的师弟。否则百年之后,我又有何面目去见自己的师父?
师哥在后面拼命地唤我。
我知道,他作为我的师哥,自然要一力担起我的那份来。可我作为长秀的师哥,若不能为他担负一点,又有何面目为人?
冲出院子就要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