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低头发现自己盖着厚厚的羊毛毯子,躺在一张矮榻上,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
他那晚摔下马后发生了什么?谁救了他,给他包扎了伤口?自己在这里,那世子呢?他逃了么?援军来了么?
他脑子里一时间冒出了很多问题,却又不知道该去问谁。帐篷里除了他以外,一个人都没有。王平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想要去够旁边矮桌上的茶壶,却不小心扯动了胸前的伤口,一时疼的他丝丝抽气。
这时,有人掀开帐子走了进来,正是世子。
此时的世子脱去了铠甲,只着深色的戎服。他面色很是疲惫,见王平醒了过来,眼神里又充满了戒备。
王平见世子进来,虽行动不便,但仍忍痛挣扎着侧过身拜见世子。他想问世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却发现自己因长时间未进水米,粗嘎的嗓子怎么也发不出平日里那尖细的声音。
世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体贴道:“别勉qiáng自己,我觉得你这两日说梦话时的那个声音更好听一些。”说毕,便迤迤然走到chuáng榻一旁的软垫上盘腿坐下,笑盈盈地看着他。
王平蓦地变了脸色。
世子虽是笑着,眼睛却比冰还冷,“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多年忍rǔ负重潜伏在我嵘王府yù意何为?”
王平狠命的咳嗽了两声,还想再负隅顽抗,却见世子的眼神如刮骨钢刀一般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若有所指道:“阁下作战真是英勇,全身上下都快伤了个遍。阢真大夫为你诊治的时候,本世子就在旁边看着,啧啧,真是惨不忍睹啊!”
王平彻底放弃了将一切糊弄过去的念头,他整个人破罐子破摔一般松弛了下来。他顾不上回答世子的问题,只是伸手抄起旁边茶壶,对着壶嘴猛灌起来。茶壶里装的不是茶,这种地方当然不会有茶。甚至也不是他以为的水,而是羊奶。王平被这膻气呛得差点将嘴里的奶喷出去。可是不行,他拼命把羊奶咽了下去,因为他实在是太渴了!
等到他将这壶奶一滴不剩全都喝光,才觉得整个人如久旱逢甘霖般活了过来。
王平清了清嗓子,看着世子的眼睛道:“我确实不是王平。”见世子一副果然如此的表qíng,他接着道:“在下林居安,本是迁沅省鹭江府人士,林正道正是家父。”
这是王平,不,林居安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用自己真声说话。不再是矫揉造作出来的尖细刺耳,而是少年人应当有的英朗,似乎还多了一点超脱其年岁以外的隐忍。“在下多年来在嵘王府隐姓埋名,不过是想苟活而已,从不敢有所图谋,还望世子明鉴。”
世子却一改刚刚的淡定之色,惊诧道:“你说的林正道可是当年的大儒,鹭西书院的山长林正道?”
林居安点头道:“正是。”
林正道这个名字在整个大显境内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尽管他在九年前就因为窝藏反贼被处斩,可无论在当时还是现在,广大士子仍然将他奉为先生,研习他的文章,朝廷里很多官员也都曾是鹭西书院的学生。
世子的震惊只维持了一会儿,便立时被他收了起来,仿佛这样的表qíng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他脸上一般。他道:“既然林正道以谋逆论处,你又如何来嵘王府,装了八年的太监呢?”
此事说来话就长了,好在他们被关在这里,有的是时间。
大阢末年,先帝和赵南尚先后起义。二人一个在江北,一个在江南,各领着一支队伍共同将阢真人赶到了漠北。而后两方势力又你争我夺了两年,最终赵南尚兵败,投江自尽,而圣祖高皇帝称帝,建立了大显。
“世人并不知道赵南尚曾对家父有恩,他投江之前曾托人将幼子jiāo于家父抚养。家父怕突然出现的婴儿过于引人耳目,便将这个孩子寄养到了乡下的一户农家。那户人家对他很好,还给他起了个很接地气的名字,叫二牛。二牛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这么傻呵呵的生活了二十多年。直到顺安二十四年,不知何人走漏了消息,二牛哥和整个林家全部被处死了。他短短一辈子只知道种地,从没离开过乡下,唯一跟谋反沾点边的就是他有个叫赵南尚的爹。而这还是他临死前才知道的。
事发当年我才十岁。依据大显律法,因谋反或叛乱而获罪的死刑犯,若其子未满十二岁,则免于斩刑,处以宫刑。随后我便被送到了南都的净身院,和一群与我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们关在了一块。这些人中,有和我一样是戴罪之身的,剩下的则是被家人主动送来的。王平就是这其中之一。当时他才八岁,但他来到净身院的时候比谁都开心,因为他娘对他说过,只要在这呆上一阵儿就能去皇宫里伺候皇帝和娘娘了,那里有吃不完的饭,享不尽的福。他天天盼望着能快点出去,却也真的是最早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