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炉还烧着,焰苗跳跃,泛着橙色的微光,陈鹤怔怔看着炉火,整个人石头一般,心头却油煎似的翻滚着,又悸动,又麻木。
“还记得这个吗?”蒋天纵忽然说,陈鹤抬头,只见他手里拿着自己下午在地城中捡到的那块枯木,他握着枯木轻轻抚摸着,片刻后细碎的木屑纷纷掉了下来,原本包在外面的腐烂层一点点被剥开,露出里面圆润光滑的木雕。
他将木雕递过来,陈鹤下意识接过了,惊讶地发现那是一个小小的人像,纤毫毕现,栩栩如生,表面泛着淡淡的润泽,仿佛被什么人长期抚摩过一般。借着火光细看,越发惊讶,那人的脸和蒋天纵的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烧伤,修眉长目,英挺清隽。
不知为何心酸得厉害,良久陈鹤吸了口气,哑声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小公子与道士决一死战,耗尽了真元,死了。”
早已预见了这样的结局,陈鹤只淡淡“哦”了一声,话音未落,忽觉眼眶一热,低头,一大滴水珠滚了下来。
这是什么?陈鹤有些不相信自己会为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掉泪,抬手擦了擦,眼窝却真的是湿了。
隔着炉火,蒋天纵就坐在他对面,身姿挺拔,眼神肃然,顿了一会,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问我?我又不是小公子,也不是乌蛇,我什么都不知道啊!陈鹤脑中似明似暗,有些困惑,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张了张嘴,这番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身体里像是有另一个灵魂指挥着他的声音,让他回答:“因为他都懂啊,乌蛇为他做过的一切,他都懂的啊。”
蒋天纵漆黑的瞳孔猛然收紧,修长的身躯凝固在黑暗当中:“你、你说什么?”
“因为他都懂,所以他也要为乌蛇这么做,你明白吗?”陈鹤感觉自己像是个傀儡,被内心深处看不见的丝线牵着,虽然屏住了眼泪,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舌头,“这是他对他的回应。”
蒋天纵浑身剧震,眼眶红了红,像是要落泪,却又笑了,哑着嗓子道:“哦,原来是这样。”
四目相对,他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连原本极为丑陋的那半张脸看上去都充满了满足与喜悦:“好吧,让我来说说后来。后来乌蛇离开了废城,他信守了自己的承诺,好好活着,也替小公子活着,他变成了小公子的模样,几十年,几百年……世道变化,岁月更迭,他却始终没有离开这个让他快活,又令他绝望的地方。他守着这儿,就想跟小公子的转世问一句‘为什么’。”
“现在他知道了。”
陈鹤怔怔看着对面似曾相识的男人,感觉某个真相就像裹在胞衣里的婴儿,挣扎撕扯,却始终无法破茧而出。也不知道纠结了多久,他脑子里“砰--”的一声爆了个火花,那火花幽幽燃起,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渐渐化成了一篷炽烈的光,刺得他整个意识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过久,意识重又回到了身上,陈鹤睁开眼,看到窗fèng里透进来一丝明亮的曙光,雨终于停了,推开窗,外面朝阳初升,正露出橙红的轮廓。
他呢?陈鹤四下张望,想要找到昨晚给他讲故事的人,却毫无踪影,蒋天纵像是凭空消失了,除了桌上的木雕,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怔了一会,陈鹤忽然看到门口放着一个黑色的长包袱,正是那晚和蒋天纵从碎石堆里拖出来的那一个,里面据说是他父母的骨灰。
直觉告诉陈鹤那绝对不是什么骨灰,他将长包袱抱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木匣子,非常古旧,表面光滑细腻。深吸一口气,打开木匣,只见黑丝绒上躺着一个小小的木雕,木雕是一个男人,面孔棱角分明,长长的眉毛轻轻扬着,桀骜不驯,嘴角却微微翘起,带着些恬淡的懒散。完全不同的两种气质集合在一张脸上,有种令人怦然心动的俊逸。
陈鹤拿起木雕,与桌上的那一只摆在一起,两个木雕明显出自一人之手,雕工风格都一模一样,因为长期把玩,像是浸了油一样润泽。
揭开匣子里的黑丝绒,下面是一支布满绿绣的青铜枪头,样式极为古拙,刃口布满伤痕,显然经历过一场血战。陈鹤看了它一会,手指轻颤着摸上去,冰凉的触感立刻从指尖漫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