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包袱搁在石桌上,更小心地展开,摊开一层丝棉软垫,露出个中号的jīng美青花瓷缸。
他小心地在缸壁上敲了三下之后,揭开覆顶的红绸。
出现在眼前的便是大半缸的清水,新鲜水糙,以及沉沉潜在缸底的一尾红色鲤鱼。
「朱离。」摩诃温柔地对着红鲤说道,「有朋友来看你了。」
垂丝君从摩诃怀里小心翼翼地抱过水缸向里面看,张了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这个瞬间,他百感jiāo集。
曾经与自己同山共住的友人,现在连如何沟通都不知道了。遥想当初崖上崖下千金换美酒,而又有谁能够料想到今日的这番场面。
也就在他感慨的时候,那鲤鱼也慢慢悠悠地适应了外界的光线。
「朱离。」摩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说道,「这里是天荒坪,我们遇到了垂丝君。」
听见了这句话,红鲤鱼轻飘飘地浮了上来,慢慢将头往水面仰起,淡定地瞥了水上的二人一眼,接着却又晃了晃尾巴,冷淡地躲进水糙下面去。
「不要介意。」摩诃淡淡笑着摇头道,「你也知道他的脾气,越是亲近的人就越是冷淡。」
说完这句话,鲤鱼竟然抗议般地一震尾巴,硬生生地将水珠溅出尺来高。
摩诃和尚极习惯地避开了水珠,反而一手伸进水缸里,温柔地触摸着鲤鱼的背鳍,这下子朱离倒是没有逃开。
垂丝君愣了一愣,随即也会心一笑。
记忆里的和尚道士何时有过这般的默契、和谐?如今虽然一陆一水,但至少不再互相折磨痛苦。
这样想着再去看那水缸,心中倒也不觉得拥堵了。
于是垂丝君又将目光转向摩诃,这才意识到他虽清瘦了不少,但jīng神却是十分的好,与自己完全不一样。
「我们要去寻传说中的huáng泉。」
摩诃小心地将水缸端在石桌上,缓缓报出这一个并不熟悉的地名。
「那是传说中蕴含着千年灵气的神水。我将会在那里与朱离住下,慢慢等待他的功体恢复,同时也修习一些延年益寿的法门……」说到这里他略微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今后的路还很漫长,只要守得住彼此,那就还有希望。」
这话让垂丝君眼前蓦地一亮。
即便是人与鱼的区隔都算不上分离,那么自己与常留瑟只不过是相隔了一座山峰的高度,却还算是彼此相守着,也就有了希望。
追寻huáng泉而来的摩诃没有在天荒坪上停留,他听镇上的老人说,huáng泉并不在南方,而是在一个四季如chūn的北方谷地,水永远是温热的,像qíng人的掌心。
于是他便再次马不停蹄地去了,朱离依旧安安静静地在他背后的水缸里等待。
这天往后,垂丝君依旧在瀑布下的屋子里居住,清峻的脸庞相较于往日的憔悴更多了几分生气。
他也不会因为等待而荒废了武学,反而更加积极地修炼轻功,毕竟冬季也近了。
一眨眼,又过了好几个月。
天气转凉,叶子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由绿转huáng,再一片片掉落下来。
接着西北风起,有了霜冻,下了第一场第二场雪,终于等到瀑布结冰的那一日。
提纵轻功,垂丝君满怀了忐忑的心qíng攀上去。
井口果然早就有两位傀儡童子在等候。
见了垂丝君,他们木然地欠了欠身,便极有默契地过来引路。
峰项上的浓雾,经年不曾散去,茫茫白色笼罩之下,却都是垂丝君再熟悉不过的场景。
因为这里几乎每一处在他的噩梦中反覆出现,那般bī真而清晰,令他禁不住要将现实与梦境混淆,更害怕一个移步换景,就会看见与梦中同样的坟冢。
一双童子迳自穿过庭院,听着水声将垂丝君往大若台边上引领。
及至近前地停了脚步,依旧无表qíng地说道:「主人不再准我们上去。」
垂丝君点头应了,两个童子径自离开。
男人孤独转身,瞧这大雾中的露台上一糙一木均未曾变化,倒是隐约多见了一抹红云朝他飘来。
云,很快地近了。
竟是季子桑。
艳丽的毒蛇身穿绛红纱衣,葱萌孺裙,外罩了银狐大氅,轻飘飘地从云雾里面走出来,恰似这极顶冬寒之中缺乏的桃花chūn色。他乌黑的发被仔细纶成古怪但别致的发髻,浑身上下用鲜红的石榴与红宝石点缀,衬着雪白如和阗玉石般没有血色的肌肤,端的一个举世无双的天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