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峥看着楚瑜走到他面前,近在咫尺,他端樽的手在颤,楚瑜斟酒的手却稳若泰山。
鼎倾,酒落,满樽。
一气呵成,从始至终楚瑜没有看秦峥一眼。
秦峥手心冰凉,近千个午夜梦回,今日得以相见。
可直到此时,秦峥才真的明白,何谓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
凯旋封赏,洗尘接风。接下来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
当年安成变法失败,留有一后人孟珺沦落为奴,后化名孟寒衣窝藏镇北侯府,曾于建安三十六年chūn狩时行刺未遂。镇北侯因此被剥去爵位,流放充军,此乃前话。
而今不可同日而语,秦峥不愧是将门之后,端是天生骨子里自有杀伐戾气。是难得的将才,如今朝中正是缺人之际,这样良才不用,岂不是bào殄天物。燕承启不计较昔年往事,复其镇北侯爵位,加封云麾大将军。
可见风水轮流转,莫欺人落魄。
宫宴开席半场,楚瑜借口劳乏,身子欠佳,提前离去。
燕承启见他面色苍白,不敢qiáng留,若是真的累出个好歹来。楚茗指不定又过去照顾个十天半月,日子还过不过了。
秦峥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楚瑜的身影,见他离去竟再也坐不住,推杯换盏几回后,佯作不胜酒力,提前离了场。
出了宫门,马车都停在朱雀巷。
秦峥策马赶过去,远远瞧见楚瑜还未曾上马车。身侧竟跟着一俊美青年,臂弯搭着月白轻缎披风,四周滚了一圈绒绒的兔毛。他贴楚瑜极近,似乎在不停地说些什么。楚瑜要走,被那俊美青年拽住袖口,又轻轻晃了晃。
楚瑜没办法,回过头来,唇角微微勾起几分,露出个无奈的笑。身旁人这才轻轻松了口气,将臂弯的披风披在楚瑜肩头,披衣时整个手臂好像将楚瑜圈在怀里一般,仔细系好衣带,又格外亲昵地整了整内领……
秦峥攥紧马缰的手有些发麻,他驻足远处,安静看着那两人。心底咕噜噜地泛起酸来,辗转生死多少回,只是想回来见他一面,可如今他的眼底已经全然没了自己的位置,添衣问暖已换做旁人。
楚瑜上了马车,挥手示意李恣先回去。
“先生早些回来。”李恣颇有几分不qíng愿,叹气道。
楚瑜颔首道:“我心里有数,你先回去吧。”
说罢,挑帘的手正要放下,忽看见远处,一人一马,静立夜中。楚瑜心里一沉,匆匆放下卷帘,避于车中。
车里燃着一支梅花灯,烛火摇曳。
楚瑜腰身挺得僵直,良久,如山崩倾,整个人倒在车中,蜷作一团。
“二爷?里面没事吧?”车夫听见动静,不大放心问了一句。
里面久久没有回音,就在车夫快忍不住停车去看时,才传来楚瑜平静的声音。
“无事,去顾桥畔。”
顾桥河畔,画舫游船,灯影重重,丝竹不绝。
上京文人墨客最爱赏玩之地,便是顾桥。
楚瑜踏入顾桥最大的一只画舫中,已经有人在里等候多时。
“楚二爷叫人好等。”
话虽这样说,这人语气里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味,而是带着笑意故作嗔怪而已。
帘幔被挑开,从里面走出一人,玉面长身,手持折扇。
楚瑜略微颔首,语气淡淡:“璟侯爷。”
“小侯以为二爷今日不会来了,实在是令人惊喜。”璟侯爷上前虚作一礼后,邀楚瑜落座。
楚瑜也不客套,直接坐下:“璟侯爷三番相邀,是瑜之幸。”
璟侯爷亲自为楚瑜斟酒,推到他面前,一双眸子从始至终未离开楚瑜半寸:“二爷可真是大忙人,平日里见一面着实难。”
楚瑜不推辞,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璟侯爷说笑了。”
“哪里是说笑,名帖递了千百回,才见到清辞一面。”璟侯爷不着痕迹地转了称呼,又是一杯酒满上,“直教人……朝思暮想……”
楚瑜仰头饮尽杯中酒,道:“璟侯爷,明人不说暗话。侯爷不是瑜所中意的人。”
璟侯爷脸上微僵,qiáng笑道:“清辞广邀上京才俊,想要甄选一位佳偶,怎的旁人可以,独独小侯不可?”
“璟侯爷心高志远,怎甘嫁瑜为妻。此刻百般柔qíng,不过是哄瑜入了您家。您瞧着瑜是哪里值得璟侯爷费这么大的心思,嗯?”楚瑜方才在宫宴已是饮了不少酒,此时更是微醺,说起话来直截了当,丝毫没了遮掩,略带讥讽道:“是瑜之姿得了您的眼,还是瑜手里这几分权势让您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