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幽人安顿好了金山,便收拾心qíng,拿了笤帚在厅堂扫地,也算是扫自己心里的尘埃,却忽然听见有人唤他,那亲切而又低沉嗓音、使他心忽地跃动的嗓音——自然是骄男的无误。骄男唤了他两声,他才迟迟地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地进了书房,迎上骄男的目光,辨认出他目光中的审慎,那傅幽人便又低下头来。伏骄男却如换了一个人一般,并没有平日的慵懒,也不像刚才那样失态。他是那样的明朗,好似太阳,好似以前的他,耀眼得让傅幽人不敢看又移不开眼。骄男忽而一笑,对幽人说:“你坐。”傅幽人便道:“不敢。”伏骄男又说:“我说了,这儿是没这些讲究的。”傅幽人便说:“圣宗是上等人,没有讲究是胸怀广阔,奴是下人,不讲究就是不识抬举了。”伏骄男露出一个大感失望的神qíng来,只道:“太后让你来,是为什么?你很清楚。她认为你可以托付,然而,你根本不听我的话,也不与我一路人,叫我如何信任?”傅幽人听伏骄男如此坦白的言语,不觉惭愧起来,只默默坐了下来。伏骄男方一笑,说:“你对宫廷的qíng况应该很熟悉吧?”傅幽人便道:“这可不敢说。”伏骄男料定他会这么回答,但又故作不悦地道:“你又跟我来这套!”傅幽人却谨慎地回答道:“并不是奴——”伏骄男便又提起声线说:“再不许说这个字!”傅幽人便幽幽一叹,换了口气说道:“并不是我自谦,宫廷的事瞬息万变,我离开一段日子了,又没有权势了,无眼线可布,还敢说‘熟悉了解’么?”伏骄男认为傅幽人说得很有道理,便笑道:“可是皇帝、皇后、花姬等人,总不至于几天不见就xingqíng大变吧?这宫廷变不变,还不是看他们变不变么?”傅幽人便说道:“圣宗虽然是世外高人,却很懂世上之事,幽人自愧不如。”
伏骄男如今不得不掺和到宫廷的事里去了,yù寻个可靠之人,直觉告诉他傅幽人是忠诚的,但是理智上看,这傅幽人行为使他很难信任。虽然说救过自己、保了金山、还爆了个大新闻,但幽人的动机却十分不明,他们二人见面很少,他内心判断过,傅幽人跟他大概没说过几句话,但几乎句句都不是真话。这样嘴里没句真话的人到底靠不靠谱确实很难说。如今倒要步步为营,不能单凭直觉做判断。故他想和傅幽人拉近点关系,了解他真实的想法,这也好维护员工忠诚度啊。
傅幽人也隐隐推断出伏骄男的想法,故也低着头,盘算着该怎么一边隐瞒实qíng一边赢取伏骄男的信任。伏骄男倒了一杯茶,又笑道:“你我不必见外,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那傅幽人点头说:“是。”伏骄男又说:“那你告诉我一个事儿,可以么?”傅幽人便答道:“当然。”伏骄男仍是以和朋友说话的轻松语气说:“你告诉我,我该怎么称呼你比较恰当?”傅幽人一时没明白过来,愣住了。伏骄男便说:“我一开始称呼你那个什么的,似乎是冒犯了你,为此我一直觉得很抱歉。”傅幽人才想起来,伏骄男与他在皇宫初见时叫了他公公,他不喜欢这个称呼,伏骄男打听到了,以为傅幽人对此很在意。傅幽人倒没想到伏骄男会提起这茬来,自己也有些尴尬起来。伏骄男笑道:“这原是我不好。但我想吧,叫你傅郎又见外了,叫你幽人又ròu麻,你看吧,怎么称呼比较恰当?”傅幽人听得伏骄男这样言笑晏晏的模样,与往日相似,心里颇为感慨。傅幽人便知道,那伏骄男做圣宗时的样子使装的,心里也宽慰了一些,只说道:“我看‘幽人’就不错了。”伏骄男却说:“幽人,听起来倒不像是本名。”傅幽人便道:“咱们做内侍的都不用本名,怕rǔ没祖先。”伏骄男一听,又暗悔失言,便引开话头:“幽人……这名字可有什么来头?”傅幽人便信口胡扯道:“幽人者,鬼魅也,我原来叫傅魅。”伏骄男正想说“那么以后称你为魅吧”,却又忽地想“人家刚刚才说用本名做内侍rǔ没祖先,怎么又称起他本名来”,便半开玩笑道:“鬼魅、幽人……那你不嫌晦气,我叫你小鬼吧!”傅幽人道:“没什么晦气的,这个就很好。谢圣宗赐名,我以后就叫傅小鬼了。”伏骄男却道:“那可不行,这小鬼只能我叫,不然谁都配把你叫小了?”虽然知道伏骄男平常开玩笑就这样,但听见他亲切的言辞,傅幽人还是忍不住心跳得擂鼓一样,亏得他近侍这几年练得万年棺材脸的本领,否则此刻早就满脸红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