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节。司马逸一身庄重礼服,与周氏一起,领内宫所有人拜祭亡人,放河灯于内河。
因宫中从未有过如此盛大的中元节,不但宫女内监兴奋不已,就连孤守余生的太妃们也是难得矜持,与宫人们争相放河灯。周氏瞧着眼前的景象,也放下了身段,让人拿出刺绣jīng美的丝制河灯,让潘公公也放下河去。她看着渐渐融入灯河的丝灯,慢慢想起与宣帝一同度过的那些个中元节,一时也是百感jiāo集,愣怔出神。
司马逸念完祭辞就开始在人群中寻找李章。原以为他会和往时一样自己躲在个不起眼的角落,怕自己看漏眼,特意把王项也带在身边,正打算四下里去找,周氏却让潘公公来请他过去。司马逸满心不高兴,但也不好发作,只得沉着脸过去。
周氏的心qíng很不错,好像没看到司马逸的黑脸似的,招来几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漂亮男孩,对司马逸说:“哀家年纪大了,总想看些热闹的,你那徐王爷爷便送了哀家一个小戏班子,守制期间不得唱做,这几个孩子却很知趣,哄得哀家不至于太过伤心。穆大人血染沙场,一门忠烈尽数殉节。哀家知道皇帝心里难过无处纾解,便想让你看看他们,若有合眼的,挑一两个过去伺候着也很便宜。”
司马逸讶然,细看周氏神色,却不像在说反话,再仔细去看那几个男孩,果然都是千娇百媚的样貌,与风瑜当年不分伯仲。他心中立时便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挠着心窝,却又始终没有挠对地方。
周氏见他不错眼地直盯着那几个人,只道当真对上了他的心思,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鄙夷,倒也没去催他,只是暗暗对潘公公使了个眼色。潘公公心领神会地隐了下去。
司马逸发了一会呆,忽然直接地问周氏:“李章呢?”
周氏面色一沉,却没说什么,向那些孩子身后一指:“不就在那呢!”
司马逸讶异地仔细又看,一眼便看见花朵似的几个人身后默立如树的李章,垂着眼帘紧抿着唇,一直没有变过的安静模样。司马逸眼里轰地点着了火,蓬蓬地烧进了心里,进而烫热了全身!
他刚想走近前去,忽听周氏在一边凉凉淡淡地说:“这李章的xing子可真不怎么样,人又病歪歪的,幸亏被哀家收进了宫中,否则真不知要给皇帝添多少堵!”
司马逸一下冷静下来,抓着重点地反问:“他病了?”
周氏一撇嘴:“哀家可是问清楚了,他原本就是带着病的!这来了永寿宫后更是三天两头要请御医。这么个病秧子,怎么看都是福薄命舛之人,怎好留在皇帝身边?又哪里比得上哀家这些个知qíng识趣的!”
司马逸再次看向李章。晃动的灯影中,李章自入大理寺后再也不曾鼓起过的面颊似乎更深刻了,裹在节服下的身躯形销而骨立,与他面前婉约温润的少年们一比,就像是嶙峋山石间的一支枯藤,风霜入骨,却巍然不倒。
司马逸的眼睛有些热,心里无所适从的抓挠感消失无踪,静静地定了下来。
“太皇太后说的是,此人确实当不得后宫之人。孤只是,感念他忠心护主,不想jiāo给那帮老家伙处置罢了。”
“哦?那倒是哀家多虑了。”
“是孤太过莽撞。太皇太后训导得是。”
司马逸说着揽过一个少年,轻浮地捏了他的面颊一把,笑道:“皇祖母心疼皇孙,皇孙却之不恭,就把这——”
“小人沁芳,拜见皇上。”
“好好,就请皇祖母把这沁芳赏给皇孙吧!”
周氏哂道:“真是个眼睛毒的,一挑就挑了个最好的。”
“皇祖母说的哪里话来,明明这些都很好!可惜不能全要…”
“皇帝自重!”
“好好,皇孙也只是说说。孤在前朝确实也是无趣。”
“听说皇上在搞均田制呢?”
“司马遥把持户部日久,留给皇孙的国库几近空虚。而世家门阀盘踞日久,所占资源远远大于朝廷,一直都奉成家马首是瞻,再不有所行动,日后连讨伐反逆的军备都筹不齐了。”
周氏皱眉:“真有如此严重?”
“可不是呢!皇孙当皇帝这么久,那些世家有几个真心向着皇孙了?还不都望着益州打算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