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太监柔声道:“奴婢记下了。只是碧阳宫荒废已久,收拾需要时日。今日先让贵客在下人房中将就一宿?”
刘睿道:“不可!”思忖片刻,道:“却非殿不必收拾。”
太监一愣,道:“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准备。”
刘睿厉声道:“明白什么?朕的意思是……添一副卧具,不是添一个枕头!”
太监连连告罪,倒退着下去。
赵棠想:“故意给我听吗?呸!”
宫女搀扶赵棠下车,先待他去沐浴更衣。赵棠住了半个月牢,满身虱子,宫女们在浴桶内加了药材,给赵棠洗了三遍,又把赵棠的头发解散,用篦子一遍一遍篦。赵棠全程不必动,只需捧着一杯蜜浆,闲闲地喝而已。洗完后,赵棠换上新衣,走进却非殿。
他以为,天子的寝宫肯定是金chuáng金案金地砖,哪知却非殿寒酸之极,幔帐半旧,家具只一案、一席、一书柜、一香炉、两张chuáng。三十六根蜡烛,照得殿内昏暗清冷。
刘睿从殿外来,伴着一位鹤发童颜的太医。那太医唠唠叨叨:“陛下可有按时饮食?按时就寝?按时服药?”刘睿只是笑,到赵棠面前,拉住赵棠的手:“李院首,这便是对朕有救命之恩的赵兄,你千万要医好他。”
李院首淡淡点头,率先走进却非殿。刘睿拉着赵棠跟进去,把赵棠带到chuáng边坐下,亲自蹲下身,把赵棠的裤管卷起来。
受过一踹的小腿又肿又涨,好似一只紫茄子。李院首伸出两指,jīng准地按在挨踹处,蹙起两道白眉:“这是旧伤,得有十年了?”
赵棠目瞪口呆,连连点头。
李院首怒道:“十年前,你为何不躺在chuáng上,把伤养好?如今伤上加伤,你还想好吗?”
赵棠瞪着刘睿,刘睿额头冒汗,低声道:“是朕不好,他受伤时,没有好好照顾他。李院首,他的腿能复原吗?”
李院首道:“哼,他的外家功夫都在腿上,就算能走路,也不能跟人动武了!”
刘睿松口气:“能走路便好。”
赵棠道:“又不是你的功夫废了,你当然好!”
李院首诧异地看赵棠,又看刘睿。刘睿脸色苍白,笑了一笑:“赵兄还是这样……恨朕啊。”
赵棠不肯说话了,心想:“我不配爱你,难道还不配恨你?”这样一想,满腔怒火都化成委屈,简直想随便找个茬,同刘睿大闹一场。
但刘睿是皇帝,他不敢闹。他酸里酸气地说句话,已经把别人吓着了。
李院首叫来小徒弟,给赵棠上药、打夹板,又jiāo代饮食禁忌。刘睿送李院首出门,二人在门外说话,李院首不知怎地发了火:“陛下再不悔改,只怕扁鹊再世,也救不了了!”刘睿拉着李院首走到远处,赵棠便听不见他们的jiāo谈了。
又片刻,刘睿进门,心平气和地对赵棠笑道:“赵兄,朕明日还要上朝,咱们便就寝吧。”
赵棠点点头,刘睿便召来宫女洗漱,宫女给他解发冠、脱深衣、脱夹袍,只剩一身白绢中衣。刘睿钻进龙chuáng幔帐,两手搁在小腹上,用躺棺材的姿势躺着。宫女替他盖上被子,chuī熄蜡烛,留一盏小灯,然后退到角落守夜。
两张chuáng,隔着三丈距离、数层轻纱。赵棠侧躺着看刘睿,越看越恨,恨不得把对方先jian后杀。
赵棠满脑子jian和杀,无论如何睡不着。翻腾良久,忽听外面敲门声: “陛下,五更了,该上朝了。”
赵棠眯着眼,见刘睿敏捷地跳下chuáng,对宫女作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出门,低声吩咐:“今日在外面更衣,别吵到贵客。”
木门上映出刘睿的影子。那人洗手、洁面、刷牙、吃了两个圆圆的点心,穿鞋子、穿夹袍、穿绛纱袍、戴梁冠、坐上肩舆离开。
赵棠把被子拉过头顶,心烦意乱地睡了。
一觉醒来,已是huáng昏。赵棠睁开眼,立刻有宫女服侍他洗漱,洗漱完后,一张能放在chuáng上的食案便搬过来,四菜一饭摆上去,热腾腾的,把他伺候得滴水不漏。
饭是粟米饭,huáng澄澄,似一粒粒饱满的金砂,又糯又沙,有油脂味儿。
四菜,第一个盛在金盘子里,是淡粉色的、摆成牡丹花状的生鲤鱼ròu片。第二个盛在瓷盘子里,是两块涂抹蜂蜜、滋滋流油的烤羊腿。第三个盛在深盘子里,是清汤浸着的几牙白菜。第四个盛在钧瓷小碗里,似是鹿rǔ,中间堆着葡萄gān、杏仁碎、林檎果片的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