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有人反而忍不住了。
“你终于来了。”
虞长笙yīn沉地道,一夜之间,他的头发似乎白了许多,眉目中多了诸多yīn霾。和以往那个运筹帷幄,看似温文儒雅的丞相判若两人。
虞乔平静地抬起了眼,与他对视,过了许久,虞长笙首先移开了眼睛。
“我没有想到我会输。”
这一句话,是如此的残忍,又是如此的无力。
并不是后悔了,并不是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是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不会笑到最后。
这倒也没什么错。
如果这一次赢的是虞长笙,那么一夜中,一切都会被改写。不会有‘前朝余孽’‘造反党羽’,而是‘拨乱反正’‘重登帝位’。
是对是错,都是由胜利者来决定的。
虞乔平平淡淡地道:“其实,这一天,我幻想过很多次。”
“我在十五岁那年之后,一直想着,要将你从高位上扯下来,自己坐上去,将你的势力一扫而空,为母亲报仇雪恨。”
“我当时想,只有那样,我才会痛快。”
“而现在,这个梦想成真了,我发现,确实很痛快。”
虞长笙猛然嗤笑出声,指着他道:“逆子!”
“一身反骨的东西!”
“早知有今天,当初就不该生你下来!”
“那已经是成定局的事qíng了。”虞乔道,不以为意地看着男人扭曲的面容:“我倒是想知道,如果今天输的是我,父亲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虞长笙骤然沉默了。
虞乔轻笑出声。
这个问题的答案,两人心中都有数,如果是他笑到最后,虞乔的下场可能不比做了人皮面具的薛驸马好多少,说不准汪梓昊就能如愿以偿,获得一具绝好的收藏品。
事qíng到了这种地步,还讲什么虚无缥缈的父子qíng谊?
“我很惊讶,父亲你会这么急。”虞乔淡淡道,将手中一卷公文放在案上:“孙家已经招供,当初是你偷梁换柱,和他们合力劫走了那三十万两白银,王曦何和刘钧拿走的,不过是一种特殊的硬梆梆纸。如果我没有猜错,那真正的银两,应该就在虞家的暗室里。”
“能将暗室与国库打通,父亲,你可真是厉害。”
虞长笙讽刺一笑,道:“你不是早就猜出来了么?还问我gān什么?我也是称了你的心愿,自己拿银子去填了益州的窟窿,你还不满意?”
“那你为什么要那么急呢?”
虞乔道,纯粹是好奇的样子:“虞家流传百年,不知道有多少秘辛底牌,如果不是你太急,太快,也许我一时半会还真的翻不过来。”
“为什么……”
已经老去的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十分难听,十分怨毒。
他凝视着面前年轻人完美的,充满生机的面容,再一次感受到了从心里迸发出来的,无法抑制的嫉妒。
“因为你……太年轻了。”
你走的太快了。
你这么能,这样年轻,这样快,就威胁到我的地位,让我不得不撕下那一层父子qíng深的遮羞布呢?
你为什么就不能像你的母亲,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听我的话,连死都自己动手,不给我添一点麻烦?
已经老去的他,注视这这个年轻的,比当年的自己更优秀的竞争者,怨恨着他的桀骜不羁,畏惧着他的野心勃勃,唯独少了父亲对儿子那份特有的怜爱和包容。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凝聚了两大家族血脉的孩子注定会超过他,会是他的眼中钉,ròu中刺,所以他宁可偏爱愚笨的虞语柔,偷qíng于远不如吴音的王氏,只为从她们身上找到控制的满足。
他不愿意承认,吴音到最后还是违逆了他,用死亡给他带来了致命的羞rǔ,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老了,什么都控制不了了。
他想要赢。
他还能赢。
虞乔漠然地看着男人,恍然间看到了自己的童年。
一本本艰涩的书卷,一堆堆繁重的练习。他必须最优秀,最完美,才能换来父亲嘴角的小小笑意。
然而,等到他真的最优秀完美之后,等来的却不是父亲的赞赏,而是警惕。
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该承认,他是不受他期待的孩子,他从来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爱。他们注定会互相厮杀,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