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带着他径直往前走,过了穿堂眼前现出一栋正房,朱漆立柱、琉璃瓦片,四通八达、巍峨壮丽。狐狸小声叮嘱几句将他推进堂屋,屋内面yīn郁晦暗大有一股竦然之气,湛华抬眼仔细端量,见紫檀大炕上铺着波斯毯子,炕边设一只小几,上面摆了几样jīng粥细菜,龙王靠着引枕端一只白瓷碗,指尖苍白似是比瓷片更皎洁,银白的长发锻子一般散在炕上,越发像画上描的神灵jīng怪勾魂夺魄。湛华轻轻走近他,龙王听着动静缓缓抬起脸,声音低哑冷冷道:“你过来,告诉我郑木都说了什么。”湛华垂手立在他身旁,想着老人先前种种言语,毕恭毕敬答道:“ 老先生一直后悔于您分离,称再此次相见便是一生心愿,还说永远忘不了山中河流的甘甜,便是在那里与您初次相逢。”
龙王定定听着,面上平静如水,湛华再要说下去,忽见他抒一口气微微笑起来,摇着头淡淡道:“他念念不忘的那个叫秋离,原是在我身旁服侍的一条赤蛇,有一次带了个人回来,跪在我面前苦苦央求,说要与那人长相厮守。他不过活了几百年,自小在山里瞧着朝辉夕yīn长大,哪里懂得凡尘俗事,只听别人说人心无价真qíng长存,便也要学着与人相识相知。我年事已高心无旁念,也不多言挽留,只说要他将修得的双足斩下便允他离去,哪知赤蛇动了真心,拔了刀毫不犹豫砍下自己双脚,动脉喷出的鲜血洒了满地。我命手下将秋离的断足盛进银盘里拿给郑木看,那人见后竟毫无畏惧,面无惧色直走进厅堂,扶起秋离便要离开。我心里暗暗惊奇,规劝他待秋离伤好后再出谷,郑木沉思片刻也便应允,沉心静气守在秋离身旁。”
他拿瓷勺搅着碗里的粥,终是无心吞咽,随手搁在几上,一双眼澄澄望过来,眸子里映出人间万物,万千光华夺目缤纷,丝毫不似眼盲,然而繁华落尽,转而垂了眼继续道:“我受了秋离打动,原本有心成全他两个,哪知不等他痊愈,郑木的伙伴寻到山谷,他再三权衡,终是决定返回人界,留下秋离日日思念,因为伤势严重,不过几日便病死。他死前依然对我说:‘听别的妖jīng说人有一青叫做恋恋不舍,也不知郑木走时可会于我不舍。’后来我打发手下将赤蛇埋进后山,也不枉我们主仆一场。”
湛华起初只以为郑木找寻的便是龙王,哪知其中还有这般曲折,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刚才添油加醋那番说辞实在làng费唇舌。他转念一想,陪着小心问道:“我听人说您也千方百计寻着他,又是如何的原由?”龙王刚刚还是和蔼可亲的模样,一听这话突然变了脸色,勃然大怒扯了湛华喝道:“你个下贱鬼魂跑到林子里来作乱,本王宅心仁厚赦了你,你倒敢朝我问这话!”他怒火攻心,蛇信子从嘴里喷出,称得一张脸狰狞恐怖,湛华唬得软了腿yù哭无泪瘫在炕上,正瞧着龙王口中森森镣牙bī向自己,听见外面一阵乱响,龙王松开他抬头斥道:“闹什么!山崩了不成!”一个灰láng跛着腿慌忙颠进来道:“有个黝黑大个子抓了山上的野狗混进谷里,也不知是何方神圣,侍卫竟阻拦不住!”
话音未落便见那“黝黑大个子”冲进堂屋,满面杀气正是钟二郎。湛华大喜过望连声呼救,钟二踹翻了灰láng几步迈上来,伸出手正要扯住他,却见龙王摇身化出原形,裂开血盆大口扑将而来,粗长的尾巴闪着熠熠银光,雷霆闪电一般在屋里横扫。钟二郎还未看清如何,便被紧紧缠到身上,龙王越收越紧躯gān,绞得他骨胳发出轻脆的响声,身体半分动探不得,瞧着硕大的蛇头朝着自己缓缓转动,鲜红的信子几乎撩到脸上。钟二郎头回做这样刀俎鱼ròu,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湛华qíng急之下扑到龙王身上,挥起一双手大声喊“钟二”,龙王扬起尾巴将他甩出老远,钟二郎趁机抽出一只手,攥起拳头yù要朝蛇头砸去。正当他两个针锋相对,千钧一发之际龙王忽然朗声笑道:“我当是哪个狗胆包天,原来是钟家的孩子,钟煌是你什么人,怎么也不教你孝敬长辈?”
钟二郎被挤压得喊不出话,面红耳赤举着斗大的拳头,龙王却轻轻松开他,吐着信子冷笑道:“我便给钟煌一个面子,免得他日后责怪我欺负后辈。”钟二听出他个自家哥哥有jiāoqíng,虽是愤恨却又qiáng压住,转过身去瞧湛华,幸而那鬼也是死了几百年,纵是摔打几下也xing命无忧,只是刚才撞着后脑,此时双目紧毕不识人事。龙王再变回人行时,腰下留了银白的蛇尾,他在地上盘旋卷曲,缓缓端坐回炕上。钟二郎扛起湛华迈出堂屋,谷中妖怪被他一路打得或伤或残,围在旁边不敢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