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公看一眼廊外,又看看主子。
那是清辉阁的总管太监,与他同年进宫,一度jiāo好。
刘公公心里默诵着:“有些事要装看不见,有些话要装不懂。”
“刘福,你说画人像是用蝉羽好还是灰金好呢?”苏离忽然出声。
蝉羽和灰金是素宣的一种,俱是画人像的上品。
刘福低声道:“这……这种风雅之事,老奴不懂……要不老奴为陛下宣梓辛阁士觐见?”
苏离不理会他,又道:“画他还是要用蝉羽的好……灰金渲起来,显得脸huáng气。”说完,展了卷薄如蝉翼的白宣,细细抚摸。
“是,陛下圣明。”
待苏离添饱了笔,又过去了几刻功夫,廊外那人,身子更萎顿了,整个人像是趴在地上一般。
也不知他到底要画什么,刚起了个轮廓,便劈手把纸扯了,另展一张,再起轮廓,还不满意,又扯了,如此反复,地上多了几个雪白纸团。
似乎发泄够了,他捏捏鼻梁,眯起眼睛懒懒问道:“外面所跪何人啊?”
刘福赶忙回道:“启禀陛下,清辉阁连如海。”
“哦,母后还安好吧?”
连如海是皇太后身边的红人儿,就如刘福之于苏离。
刘福回身招手:“皇上宣你,快进来答话!”
连如海是跪得太久,又起得甚急,看来竟像是滚过来的。
“是,回禀皇上,太后她老人家安好,奴才……奴才是来认错的!”连如海嗓音沙哑,不知是跪的还是吓的。
苏离继续捏着鼻梁,眉头皱得死死的,头仰在椅背里,望着雕了龙凤和鸣的穹顶。
沉默了好一会,才道:“认的什么错?”
连如海头磕得又急又响亮:“老奴不该……多嘴,不该向太后多嘴……老奴该死!”
“错,不是多嘴,是进谗。”苏离忽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如刀,慵懒的味道早已不见。
“身为清辉阁总管,挑拨朕与太后的母子感qíng,该当何罪?”
“听……听凭皇上定夺。”
自此,清辉阁总管太监连如海有幸成为因进献谗言而被割舌逐出宫墙的内监第一人。
苏离觉得自己的心还是太软,转头一笑,道:“今天这事,史官怎么写?”
刘公公垂首道:“广元十五年八月初九,陛下午休三刻整,无事,顺遂。”
该处置的,该封口的,该递话的,苏离一一搞定,不单仗着皇权,还有那颗心机缜密的脑袋。
事qíng发生后,在满世界都认为他该沉默或者按捺的时候,他大张旗鼓说要给那人封官,有异议者还杀无赦。
那人逃了,他本该大张旗鼓捉拿其归案的时候,却又沉默了。
谁也摸不透他下一步该怎么走,只有苏离自己知道。
安伏在太后身边的人回报:太后略显不悦,但无话。
派去搜罗的人也已就绪,都是轻功与跟踪的行家,他特地嘱咐:一不能搞出太大动静,若坊间再有闲话传出,朕要你们的命;二不能勉qiáng,若那人受伤,朕也要你们的命。
可他心里仍有些慌,是对一个人的心思拿捏不住的慌。
苏离自胸膛以下都浸泡在池子里,池里的水冰凉彻骨,可以令他思路更清晰,也可以暂时压下那种火一样的qíng绪。
他的头枕在侍女柔软的大腿上,侍女十指如笋,正在将他长长的黑发解开,细细理顺。
他散开的黑发披在池子沿上,蜿蜒如一条漆黑的龙。
果真是我bī他太紧么?
可是这么样一个人,我若不抓紧,指不定他又要被谁牵了去。
看来是恼我了,但赏你官职正是要堵这悠悠众口啊,难道你连这都不懂?
说出去,总比不闻不问好听吧?
苏离闭着眼睛寻思,翻来覆去都认为自己没有错,错只在那个该死老太监!
谁让他多嘴,跟母后嚼舌根!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里越来越具象化,似乎红线就活脱脱站在他脑子里,对着他瞪眼。
苏离忍不住微笑,侍女面上升起两团红霞。
其实红线的日子过得也不滋润。
除去刚到的第一天睡了个大懒觉外,其余日子都是跟着太阳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