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结束走出家庙时,他就觉得qíng形不太对劲,许君翔虽还侍立在他的身边,但其他近卫禁军全都换成了新面孔,他的眼光扫向君翔,却见他眼望前方,目不转睛,对自己疑问的眼光视而不见,等车辇出了宫城上了大道,从车窗内细瞧,明霄不觉倒吸口气,只见那层层叠叠警戒护驾的兵牟除了左右金吾,左右宿卫,竟还有左右威卫(羽林),——这——这阵势实在太诡异了,完全不像是太子出行正常的警戒防卫,倒像是如临大敌一般。
明霄的手里还握着祭祀时所用的神器玉圭,因为太用力,那凉薄的玉片竟似要切入他的掌心一般,掌心里氤着一层冷汗,冷汗黏着滑腻的冷玉,明霄一哆嗦,失手将玉圭丢出车辇,好像那是一条毒蛇。
车辇外响起一阵喧哗,转瞬的功夫,许君翔的脸出现在车窗外,他侧身站着,脸虽贴近车窗,但双眼却躲闪着明霄的视线,隔着天青的薄纱,他的面色看起来也是一片青白,“殿下……”他轻唤着。
“君翔……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明霄努力压制着嗓音,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太努力,反而露了痕迹,声音里带着一丝震颤,轻微至极,却更令人心惊,“……难道……难道父王他……”——他要弑杀我吗?明霄把这个恐惧死死地压在心中,压也压不住,直往吼口冲上来,冲上来再压下去,反反复复,明霄只觉得头晕yù呕,仅存的一丝清明在心里微弱地喊着:‘不对,不对,父王真要杀我一杯毒酒即可,根本不用如此大动gān戈。’
许君翔在车辇外寂静无声,好像根本就没有听到明霄的问话,他的脸却依然紧紧贴着窗纱,青白的面色里竟透出层灰,“君翔,我问,你只需点头或静止不动。”明霄心里微抖,早已明白他的身边危机重重,他瞄了一眼车辇外随侍的仆从,声音已近似耳语,“这是……对付我的?”
君翔的眼睛惊恐的睁大,头纹丝不动。
明霄松口气,才觉得里衣已被汗浸湿,拧眉深思,忽地头上像挨了一闷棍,他甚至不敢置信,压低声问:“……是……是……对付他的?”
君翔闭上眼睛,不忍看明霄惨痛的表qíng,轻轻点头。
明霄震惊地半张着嘴,所有的问题都卡在了嗓子里,咽又咽不进,吐又吐不出,——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父王……要……杀了他?”如果景生万万幸没有死于苍渊之下,难道要再次死于他父王的斧钺之下吗?!
君翔的面色已由青灰转为惨白,隔着窗纱,他凝注着明霄,看着心爱之人为他人忧心如焚,他宁可被追剿捉拿的是自己,他宁可明霄眼中的忧伤惶急都是为了自己,为此,——他宁可死在霍霍斧钺之下。
许君翔的身影已经消失于车辇之外,明霄还愣愣地盯着车窗,好像仍盼着能看到他轻轻地摇头,但是,没有,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道旁兵牟们手中竖立的杆杆红缨长枪,在yīn霾的天色里闪烁出一片森森寒光,飘飞的缨,红如热血,凛凛枪刃却绝然如坚冰。
明霄抬袖遮住双眼,眼睫上氤出的泪滴大颗大颗地抹在衮服玄缎之上,瞬间便被那玄黑吸走,片迹不留,明霄的唇角哆嗦着勾起来,——景生还是那天死在苍渊下更好,若是当日他跟自己回了宫,怕也是一个死!自己以前怎么会那么蠢那么天真,竟会错估了王室处置异己的决绝,竟会妄想将景生留在宫中,永永远远。十几年来,流传在宫人们之间的那些前朝往事,就像殿顶shòu脊间横行的野风从没停息过,当年秀倾天下的大蜀郡主都被父王拒于夏江之上,更何况坤忘山里的一个野童小花儿!
……嗬嗬嗬嗬……自己还当真荒唐……竟做如此痴想!明霄广袖里的手攥成拳头掩在嘴上吃吃地笑,泪滴都风gān在了眼角。
——景生是大鹏,是蛟龙,如果自己不能为他打开一片天空,劈开万顷碧蓝,任他自由翱翔,那就让他在自己的心中永远消亡吧。如此,父王才会放过景生,父王的眼线们才会放过他脑海里仅存的那一点念想。
“殿下,前面就是宝宁寺了,方丈智了大师已率众僧侯在山门之外了。”许君翔的声音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