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冬里的锦宫,滴水成冰,在废殿的廊檐下,他第一次见到了阿恒,那一年,他十二岁。
阿恒十岁,一双逸彩流光的琥珀眼直bī人心,身上裹着补丁jiāo叠的夹袍,一双小手长满冻疮,倔qiáng紧抿的唇角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忽地上扬,灿烂的笑瞬时点燃灰暗的天色,“你便是无殇哥哥吧?真的亮得像太阳呢。”说着,他红肿的小手儿已经捞起无殇的银红袍角贴在脸上。鬼使神差般,他一下子俯下身抱起那琥珀眼睛的小人儿,解下身上的缎泥斗篷裹住他,“你是弟弟——卫恒?”
怀里的阿恒眸光灿亮,从锦绣的衣料中伸出冻疮累累的手,轻轻拂过他的脸,“哥哥,叫我阿恒!”
“——阿恒,随我回东宫吧。”人心当真能恒久远吗?
“哥哥,我就叫你阿锦吧。只有阿锦才配住在这锦宫中呢。”
当初只当是戏言,却不料,qíng根早已深种,长出的却是剧毒的花朵,有着最绚烂的模样,也就更迷惑人心。花袭人撑着头的手臂瑟瑟发抖,那玉雪般的肌肤竟生出凛凛寒意。
第35章
小花儿的长眉微蹙,伸手摇摇他枕在桌上的胳膊,“老大,陈年旧事,多想无益,不如就丢在脑后吧。你难得来一趟船坞,快看看我们新的进展。”
花袭人收敛心神,望向高塔之下的造船工地,慢慢也看出点兴趣,和小花儿指指点点,小花儿松了口气,顺着他的眼光一起望向窗外,又想起第一天来到这个船坞的qíng形:他们的船到达大华岛的第二天,唐窦就领着小花儿来到华湾船坞,一边给他介绍:“花儿呀,南岳遗民里有许多船工,他们大部分都是南岳王的家奴,家仆,当年都随着先岳父杜润老王爷移居此地,住在附近的村落中,原来在南岳时王爷就有自己的船坞,也一起搬了过来。”
当时节气大暑,烈阳炙热,唐窦最不耐暑热,一边走一边不停地抹着额头上滚落的汗珠,他转头颇为稀奇地看着小花儿带着蜡huáng药膜的面孔,吸吸鼻子,也没有再嗅到那股冷冽的寒香,心想一定是他爹使了什么避香的法子,不觉好笑,世人都想尽办法增美添香,只有可怜的小花儿被他爹bī着避香,还得扮做丑八怪。
“这么大热的天脸上糊着这个不难受吗?”唐窦伸手yù摸,又觉不妥,遂关切地问,他自己汗出如浆,直恨不得泡进寒泉之中。
“我的体温一直比旁人略低,不惧炎夏,而且这个药膜透气止汗,还能防晒,唐大先生可要一试?”小花儿咧嘴笑了,星眸滟滟涟涟,无比清透。
唐窦看得微怔,这无邪明净的眼眸立刻使他想起大花,——难道他们真是父子俩?深邃的眸光竟如出一辙。他又想起小花儿的问话,连连摆手,“——罢罢,我可消受不起你那个药壳子的妙处,还是留着你和你爹用吧。”
说着他们已经走进了船坞的大门,小花儿定睛一看,不觉气馁。
“大先生,这哪里是船场,这——这只是一个简易作坊呀。”小花儿的眼睛紧张地四顾环视。
“——简易作坊?几千年来造船不都是如此吗?”唐窦比小花儿还疑惑,他曾经探访过南楚沿海的几个船坞,还不如他这个齐整呢。
小花儿摇着头,看着前方那块略作整理的沿海自然滩地,旁边竖立着一座牵引船舶上下滩的人力木质绞车,几十个船工正在一艘接近完工的楼船边忙碌着,旁边的棚子里堆放着斧子、锯子、凿子、刨子、榔头、墨袋等最基本的造船工具。
小花儿跑上前去仔细查看着那艘中型楼船,立刻发现它的底舱里没有水密隔舱,再研究那舵和桅杆,小花儿轻吸口气,再慢慢呼出,果然不出所料,当世的造船技术还停留在唐宋之前,也许只是相当于晋隋的水平。
船坞的工长杜二看到唐窦来了就立刻迎了上来,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jīng壮汉子,黝黑的脸上纹路深刻,那是常年户外劳作,雨打bào晒的结果,他家是南岳王的家奴,祖祖辈辈都是船工,他随着父亲迁移到大华岛时还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
“唐大先生,您来了,他是——”杜二回头盯着那个跑前跑后,查东问西的huáng脸少年,有点疑惑。
“——咳咳,他是老王爷的远方侄孙,我刚从你们原来在南岳州的封地把他寻回来的,对造船颇为jīng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