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也忽然深深鄙夷起老俞来:如果见惯了这样的小林的话,是怎么样忍心,才舍得将这一份天真柔软给硬生生打破呢?殷螭觉得自己是不会的——可是,自己明明也gān过qiángbào凌rǔ的事,比起老俞来,也就是个五十步笑百步吧。
他听不懂苏白,却听林凤致跟阿忠接连说了好几个“呒不”,一面说一面摇头,显然就是“没有”或者“不是”的意思,阿忠显然大是失望,林凤致又笑着说了一串话抚慰之,阿忠只是重重叹气,过一会起身去外面上门户了。殷螭有点好奇,趁阿忠走开,便问林凤致道:“你们刚才说什么?”
林凤致无所谓的道:“没什么,阿忠伯问我讨了家主婆没有——哦,就是有没有娶亲,我说没有。”殷螭这才想起林凤致果然没有娶妻,便问:“那你后来又说了什么?”林凤致笑道:“老人家焦心,一直问我为什么不结亲,催我早娶早养接续香火。我就说我俸禄低,没有住宅,京城的开销又大,娶不起——也没姑娘看上我。”
殷螭忍不住小声道:“撒谎不眨眼的!每年七百多石的俸禄,偌大的赐第,还敢说穷,还没住宅?”林凤致笑笑不语。殷螭忽发奇想,问道:“你想不想成亲?你要是看上了哪家千金,我给你指婚去——我说真的,不开你玩笑。”林凤致gān脆的道:“谢了,不想。”他隔了一会儿,微微笑了笑,声音很低的道:“我这一世都已经被你们毁了,何苦又去害人家姑娘。”
殷螭看着他,堂屋中昏暗的烛光下,林凤致脸上的微笑虽淡,却是凄清无比。殷螭心中忽然一紧,知道他说的一点不错,他这一生,真的已经被毁了——先是俞汝成,后是自己,硬将他的人生毁了。
如果能够平安无事的话,林凤致想要过的生活,也许就是和亲人在一起,娶一个贤惠的妻子,生一堆足以继承门户的孩子,在这样的蓬门陋户里开心自在的过着小日子吧?他的幸福快乐,原是如此简单。
可是偏偏已经被毁了。俞汝成将他拖进了悖乱的孽缘,自己又将他囚在yù念的苦海。
他的幸福快乐真的很简单,却是自己二人所给不起的。
然而殷螭又是乐观的,或者说是厚颜的,这般想过之后,却又并不觉得十分需要忏悔——他转念又想:可是我对小林挺好啊,而且发誓以后会更好下去,chuáng笫间我也总是让他同样尝到快活滋味的,所以,他也应该得到另一种不太差的幸福快乐吧。
他恍惚觉得,或许这也就自以为是而已,可是,能让自己舒服的事,为什么不能自以为是?天底下的事qíng,与其纠纠缠缠的去想什么已毁灭,难弥补,需悔过——还不如夜夜欢娱来得舒心,来得实惠。
当晚安排住宿,林凤致家中实在贫寒,竟找不出多余的chuáng铺与被褥,阿忠想把自己睡觉的耳房让出来,自己去睡柴房,林凤致不许,说阿忠年纪老了,还是自己的chuáng睡得安逸:“反正就是一晚,委屈殷大人同我挤一下罢。”于是把新晒的被褥在正房里铺好了,打发“随从”去睡柴房——这自然是当着阿忠的面,待到阿忠去睡了,那扮成随从的大内侍卫便即同到上房,在房角落铺稻糙枕剑而睡,护卫皇帝。
这间正房是林凤致在家所住,虽然离开多年,却一直保持着旧日模样,室中家具寥寥,只有几案书笼和chuáng铺,那张大chuáng倒是正宗的宁式拔步chuáng,垂着虾须钩与撒花帐,尽管色泽黯淡,式样却颇不俗,看得出当年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器具。但殷螭平生哪里睡过这么破旧的chuáng铺,睡下后又不免抱怨:“你家的chuáng好硬!”林凤致简单答道:“褥子少,请将就些。”殷螭笑道:“行,是我自己要来的,须不是你邀请——我替你说了,不用再刻薄了,乖乖过来一起睡罢。”
林凤致却有些迟疑,到chuáng边低声道:“今晚……不做罢?”殷螭奇道:“怎么?你不舒服?”林凤致顿一顿,道:“屋里有人。”殷螭不耐烦的道:“管他作甚——平时哪一回外面不是站满了侍卫,不都听见?也没见你害过臊。”林凤致低声道:“阿忠伯就在隔壁……老人家睡觉浅,会听见的。”
殷螭支起身子,看见他垂头站着,脸上竟然极少见的现出窘迫之色,不觉纳闷道:“他是你家人,有什么好忌讳?”林凤致轻声道:“他知道要伤心的。”殷螭道:“笑话,这也值得伤心?别磨蹭了,快上来——方才还是你自己要跟我同chuáng睡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