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浮生之倾国_作者:知北游/梦里浮生(109)

  这光景倒与当初妖书案发作时相似,文书打开之后也果然还是一份刊刻的传单。林凤致素来镇定,并不慌张,展开仔细从头读到尾,却越读全身越是颤抖,忽然胃中一紧,急忙转头,却已经避让不及,耳中听到殷螭惊呼一声:“小林!”他已经一口茶水夹着胃中鲜血喷了出来,淋漓溅上传单,宛如桃花乱落。

  那是一份宣称吊民伐罪的檄文,出自如今正变乱的云南、湖南两地,煽动的是民qíng,指斥的是官府失政与今上失德,可是到最后,自己的名字却赫然也出现在檄文里。

  并且,自己是作为檄文所称“有德大臣”、被皇帝加害的忠良之身份而出现的,檄文所称,居然是要推举救助自己——远在京师任职的自己,与西南原是风马牛不相及,竟成为起事的籍口,变乱的招牌,好不荒谬!

  却又好不险恶,好不可怕!

  殷螭已经自御座上奔下亲自来扶,林凤致一手按住心口,脸色苍白,抬起头惨淡而又平静的一笑,轻声自语:“俞汝成,隔了三年——到底来了。”

  第54章

  林凤致三年前拒绝与俞汝成联手,却知道这并非代表着从此和他再无关涉——相反,在各行其是的时候,不免会更加考虑到对方的存在,从而为自己的布局里增添可供利用的路数。决不同道,决不联手,但又决不放过任何可借之力,就象林凤致的妖书案不免要借俞汝成之名,而俞汝成的起事檄便公然打出林凤致的旗号一样,他们本是一类人,做事的风格也是一个套路的。

  所以林凤致并非对俞汝成的出招来袭,毫无心理准备,而是在三年之中无时不刻戒备着,防范着,甚至等待着。可是,纵然知道对方总有一日对自己出手,在乍然看见那份檄文,看到那熟悉得简直铭心刻骨一般的犀利文风——同自己的文风完全一样的——看到自己的名字冷冷的印在传单之上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竟是颤抖不已,乃至于失控到吐血旧症当场发作。

  胃中绞痛有如翻江倒海的时候,林凤致却禁不住在惨淡的笑,心里反而静得如死水一般,大约是注定的罢,遇上这个人的时候,自己便注定要无以自持,无以解脱。可是,又必须应对。

  毕竟是深仇,是血债,也是孽缘!

  因为当场吐了血,倒有个好处是将殷螭的怒火挡回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却忍不住还要发泄。于是整个一晚上,就听到他喋喋不休的计较这件事,从眼下檄文声讨到去年的妖书案还不够,还牵丝扳藤的一直追究到当初林凤致与俞汝成的三度孽帐,以及宫乱做人质bī俞汝成退兵时是如何以qíng相挟……林凤致其实只吐了一口血,并没有伤到根本,被太医来看视过,急服了七厘散加勾藤汤之后,胃疼也渐渐好转,病倒不重,被他罗嗦得却是心烦意乱,最后终于忍不住顶嘴道:“这檄文压根儿不是要你杀我——连这意思都不懂,还满口扯什么qíng什么恨,眼皮子也忒浅了!”

  这夜他没有回自己的居所,被殷螭qiáng行留在了议事阁伴宿,好在殷螭看他吐过了血,倒也没有骚扰的意思,只是bī他今晚睡在一起——自苏州回来之后,这位厚颜皇帝因为尝过甜头,开始不能容忍林凤致每次完事就走的小怪癖,坚决要求整夜同榻,林凤致也坚决不肯答应,结果扯皮了两场之后,殷螭采取折中方案:“我要是一晚不碰你,你便一晚都同我睡,跟在你家里的时候一样。”问题他信用又不高,林凤致才不gān这等自己送入虎口的事,所以回到南京也过了快半个月,直到这回因病,殷螭才真正履行约定。既然做不成事,当然只好大算新帐与旧帐,直算到三更天兀自不休,烦得林凤致不回嘴都不行。

  殷螭算帐正算到兴头上,被他这一句话丢过来鄙夷,气得登时掀被坐起,怒道:“那你说什么意思?你那老qíng人的意思你当然明白——给我说清楚!”林凤致只是冷笑,殷螭又问了一遍,他才道:“我猜不出三日,京师的奏折便能跟着送到,南京这边也该有动静了。这步棋我也不得不应,你让我安静想想不成么?别尽在这里聒噪——这点局都看不出来,亏你垂裳而治身为天子。”殷螭被他挖苦得只能翻白眼。

  然而其实不用三日,第二天北京朝廷的奏折便追在急报之后呈进了行宫,打头乃是内阁的密揭,殷螭读完之后,沉默良久,向林凤致道:“你已经猜到了?”林凤致道:“是。”殷螭咬牙道:“那你自己说出来!我不信这个意思你都能料到——也不信俞汝成能料到。”林凤致正色道:“既然反贼借微臣起事,那臣便奏请陛下,许臣从军,以臣之名征讨压服,庶几人心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