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在这种时候,殷螭明知有的话问出来实在是徒招人笑,比如说自己明明也生于帝王家,岂不知权势场上无人qíng这样简单之极的道理?可是当看到吴南龄qíng辞并茂、却又义正词严的劝友信时,第一个反应竟是脱口问了句蠢话:“小林,这不是你最好的朋友?怎么也将你往死路上bī?”
林凤致只是泰然自若的答了四个字:“道义所为。”
正如林凤致曾经暗自腹诽殷螭的时候想过的,吴南龄做事,绝对不会给人拿住把柄,所以殷螭明知他必然是受俞汝成背后指使,但这样一封公开信,语意严正,大义凛然,堂堂正正光明磊落而出,哪有半分yīn私模样?此信一传,南京国子监祭酒吴大宗伯,顿然成为道义之友的化身,成为南北学生举子眼中的楷模——顺便将老朋友林凤致,也送上了有待成为道义楷模的神坛。
因为这一句“道义所为”,所以当吴南龄的公开信送来之后第三日,林凤致便提笔写了同样一封大义凛然的陈qíng表,终于响应内外号召与期许,公开向皇帝自请从军了。
殷螭见他竟敢不理自己威胁,公然自请从军,气得当场便将林凤致的表文撕了个粉碎,大骂:“你疯了!这么想去见老姘头?我偏不让你如意!”
可是这封陈qíng表乃是正式渠道所呈进,早就在朝房挂了号,殷螭纵使将它撕了又烧,毁尸灭迹,消息却还是流传了出去,登时人qíng激奋不已。所以当皇帝拒绝回应的时候,林凤致隔了三天,又不得不在群qíng汹涌的呼吁之声下,进呈第二道请愿书。
殷螭这几日收到南北两京的关于此事的建议与陈请奏疏也不少了,再见到林凤致的第二次请愿,已经没劲撕毁。心里也不知道是憋气还是沮丧,当晚qiáng留他在议事阁中缱绻一番,事后大汗淋漓仍然不肯放手,在枕上一股劲儿追问:“你就这么想去?想去见他?还是想索xing落到他手里破镜重圆?”林凤致倒也回答得直白:“万一落到他手里,我生不如死,有什么想?”殷螭稍微觉得心气畅快了些,道:“那你还跟他们一起bī我答应!你那点名声,当真这么要紧?”
林凤致心道我拼了xing命、甘受重刑挽回的名声,如何不要紧?何况那耻rǔ名声,还不是大半拜你所赐?这些话也懒待同他说,推开他起身去穿衣。殷螭又从背后抱住他,说道:“小林,别胡闹了,我正在调天津卫威武伯刘秉忠过来,命他做征讨使,领军南征,没你的事。”林凤致道:“那我便自请担任宣抚使——这正是文官之职,我的官衔也尽自做得。”殷螭怒道:“你怎么总爱跟我对着gān!”
林凤致不理他发火,穿好外衣又绾头发,忽然道:“你会下棋么?”殷螭道:“当然会,我有什么不会?”——自己从前跟皇兄对局十盘九输,当然是不说的。林凤致道:“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棋路上一旦被人抢到先手,便不得不按对方的路数落子,腾挪的余地是不大的——如今我便是被抢了先手,焉能不应。”
殷螭一时难以回话,半晌道:“那你也不必一定要送死,或者送个生不如死。”林凤致回过头一笑,道:“国朝兵力,哪有如此不济?陛下怎么便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烛光下他眼神微微闪亮,又道:“何况我棋力一向同他持平,便失一回先手,也未必不能化他的路数为我所用,再度争先!”
林凤致眼中亮起神采的时候,容光最为灿烂夺目,殷螭一时也不知是被他的话镇住了,还是被他的明艳给看呆了,居然一直到他出门离去,也怔怔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忽然有一种深深的颓丧之感,只觉得在小林和老俞这一场隔空对弈之中,自己竟完全成了个局外人。
太不甘心!
次日殷螭罢了早朝,林凤致将第三道请愿表文投到朝房不久,便奉诏重到议事阁。在门外等了一晌,阁内传诏自己进去,入门时却与三个太医服色的供奉官擦肩而过。林凤致认得其中一个是自北京随驾过来的丘太医,曾经给自己治过几次伤的,不由得颔首为礼,心下疑惑,暗想殷螭昨夜还jīng神十足的在chuáng上折腾自己,难道一早就病倒了?不免问了一句:“圣上龙体欠安?”
一个南京口音的太医回答道:“无事,圣上只是有事垂询……”说了一半,被丘太医暗中拉了拉他衣袖,便住了口,三人一起向林凤致行礼而退。出门的时候,丘太医却向林凤致看了一眼,眼神颇为怪异,林凤致正忙着入内觐见,一时也未在意。